现实世界,归雪冰湖。

呼啸的北风卷着碎雪,疯狂地抽打着临时营地的兽皮帐篷。

帐篷内,炭火在黄铜火盆里烧得通红,却半点也驱不散末音心头的焦躁。

她紧紧裹着肩上那条灰扑扑的毛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双银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那副缓缓转动的古老星盘。

希尔娜的指尖在流转着微光的盘面上轻轻拂过,晦涩难懂的龙族古语从她唇间低低溢出。

良久,星盘的光芒黯淡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陛下。”

希尔娜收回手,声音里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疲惫。

“天机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所蒙蔽,占卜的结果……依旧模糊。只能大致判定,您所寻的灵魂烙印,就在这片北境的土地上,但具体的方位,无法锁定。”

末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又是这样。

每一次都只差一点点,每一次都在希望燃起时被泼上一盆冷水。她横跨了无尽的光阴,踏遍了无数个被遗忘的世界,却始终无法捕捉到那个清晰的坐标。

“除非……”希尔娜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除非能有与所求之人羁绊更深的‘信物’作为媒介,或许才能拨开这层迷雾,强行定位他的所在。”

信物?

末音攥紧了手里的毛毯。

这已经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这条沾染着他气息的、破旧的毯子,是她从那个冰冷的矿洞里带出来的唯一念想。

可这还不够吗?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尖锐的委屈,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拥有了号令万龙的力量,拥有了足以让一整个国度颤抖的威严,却连找一个人都做不到。

就在帐篷内的气氛压抑到极点时,门帘被一只手猛地掀开,裹挟着冰雪的寒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炭火一阵明灭。

“陛、陛下!希尔娜老师!”

莉莉丝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小脸冻得通红,怀里还紧紧抱着个什么东西。她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冒失!”

希尔娜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但还是伸手扶住了她,免得她一头栽进火盆里。

“我、我在西边的雪坡下发现了这个!”

莉莉丝献宝似的,将怀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举了起来。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

它的造型很奇特,没有任何装饰,线条简洁而冰冷,充满了实用主义的杀伐气。

刀柄上还残留着被风雪侵蚀的痕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锋利。

在看到那把匕首的瞬间,末音的呼吸停滞了。

这把刀……

她怎么可能忘记。

……

模拟世界。

意识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入,不是雪原上那种干燥的冷,而是一种湿滑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寒。

末音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狭窄的铁笼里。

笼子的每一根栏杆上都刻满了繁复的符文,正幽幽地散发着深蓝色的微光,将她体内奔腾的龙血之力死死压制,连血液的流动都变得迟滞。

这里像一个地窖,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冰霜混合的怪味。

“妈的,总算抓住了。”

“这小东西还挺能折腾,废了我们不少兄弟。”

笼外传来两个看守骑士粗鲁的交谈声,他们就坐在不远处,围着一个炼金火炉取暖,靴子上的泥雪融化开,在地上留下一滩滩污迹。

末音的心猛地一沉。

铁栏的寒气侵入骨髓,末音却感觉不到冷。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叫艾拉的女人,以及师父被带走时、那道被风雪模糊的背影。

他会去哪?

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那种不容置喙的占有欲……师父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念头比身体的伤口、比复仇的火焰更深地刺入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竖起耳朵,试图从这些人的对话中捕捉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第一天,守卫换班时。

“妈的,这鬼地方真冷,什么时候是个头。”

“快了,等那位陛下驾临,把这‘钥匙’交出去,咱们就能回帝都快活了。”

陛下驾临?

末音的身体猛地一颤,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那个高高在上,一纸命令便将她家族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第三天,炼金术师来抽取血液样本时,其中一人对另一人低语。

“样本活性又降低了,寒冰禁制的效果比预想的还好。不愧是少校阁下,他对龙裔灵脉的理解,简直比龙裔自己还透彻。”

“闭嘴,专心干活。别忘了,这些符文走向图,可是当年从莱茵赛德家的哀嚎声里听出来的。”

少校。

就是这个人,策划并执行了对她家族的屠杀。

“轰——”

滔天的恨意化作了实质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股咸腥的血味,才将那股几乎要焚尽万物的力量强行压了回去。

她要杀了他。

无论是“皇帝”还是“少校”,她都将亲手扭断他们的脖子。

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找到师父,她都必须逃出去!

这份交织着仇恨与担忧的执念,让她的意志在一瞬间被锻造成了坚不可摧的钢铁。

她开始了一场完美的伪装。

白天,当那些穿着白袍的炼金术师前来检查她的身体状况时,她就蜷缩在笼子的最深处。

她瑟瑟发抖,用一双盛满了恐惧和绝望的银色眸子看着他们,在他们抽取血液样本时,发出小动物般脆弱的悲鸣。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让所有人都确信,这不过是一个被彻底吓破了胆、力量也被完全压制的龙裔幼崽。

看守她的骑士,也从一开始的警惕,变得越来越松懈。

他们甚至会当着她的面,讨论营地里哪个女仆的身材更好,或者抱怨即将到来的皇帝仪仗队有多么麻烦。

而到了夜晚,当整个营地陷入沉寂,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时,末音便开始了她的自救。

她闭上眼,任由那些霜冻符文的力量侵蚀着她的皮肤和经脉,带来一阵阵刀割般的剧痛。

她不抵抗,反而主动引导着这股寒意,用它来打磨自己体内那股狂暴的龙焰。

“你的问题不是能量不够,是转化效率太低,还到处漏气。”

师父冷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回响。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但她很快便将这份酸楚压下,强迫自己将他的话语,当成纯粹的、冰冷的技巧。

她主动引导着符文的寒气钻入自己的血管。

极致的寒冷与暴走的龙焰在她体内轰然对撞,那不是单纯的痛,而是一种五脏六腑被反复撕裂再用烙铁强行焊上的酷刑。

她能听到自己血液“滋滋”沸腾又瞬间凝固的声音。

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冻成冰渣,黏在肮脏的囚服上。

但每当剧痛让她濒临崩溃时,那些骑士对“少校”和“皇帝”的吹捧,和师父那双冷淡的眼睛,就会交替出现在她脑海。

前者是淬火的冰水,后者是锻打的重锤,将她的恨意与执念,连同那股狂暴的能量,一同锻造成最锋利的凶器。

这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

她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牙,将所有暴走的能量,凝聚成一粒针尖大小的、几乎看不见光芒的银色火种。

那火种没有温度,没有光亮,安静地悬浮在她的血脉深处,像一颗等待着萌发的种子。

时间就在这样日与夜的割裂中,一天天过去。

末音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她血脉深处的那粒火种,却在反复的淬炼中,变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纯粹。

她收敛了所有爪牙,安静地等待着机会。

机会,在她被关押的第五天,终于来了。

“听说了吗?为了迎接陛下,防务要重新调配,南边的小队要和咱们换防。”

“换防?那今晚交接的时候,西侧的禁闭区不就有一个时辰的空档?”

“谁管呢,反正咱们的任务马上就结束了。”

骑士们毫无防备的闲聊,瞬间照亮了末音黑暗的世界。

守卫空窗期。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囚笼那把巨大的黄铜锁上。

那是一把由炼金术师特制的符文锁,坚不可摧。

但末音没有放弃。

每到深夜,她便将那粒凝练到极致的银色火种,分出一丝细微的能量,悄无声息地渗入锁孔。

她不是要破坏它,而是在“阅读”它。

在连续数晚的探查后,她终于“看”到了这把锁的内在结构——

在符文能量流转最频繁的锁芯内部,因长期的极寒与能量侵蚀,其金属结构出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疲劳点。

那里,是整把锁最坚固的地方,也是最脆弱的奇点。

这,就是她的生机。

末音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她看起来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彻底陷入了昏睡。

没有人发现,在她平静的呼吸下,那颗藏于血脉深处的银色火种,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轻轻震颤着。

她要逃出去。

她要去杀了皇帝和少校。

然后,找到她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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