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期天喊出那句话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

那颗呼啸而下的灰色冰雹，在距离他面门不到半米的地方悬停，表面流转的混沌能量停止了翻滚，维持着一个静止的姿态。

风、雪、所有运动的微尘，都在这一刻被钉在了时空的坐标系上。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纯粹的秩序能量从星期天的额头——被傅晴兰指尖点过的地方——扩散开来。

它没有颜色，没有温度，没有任何物理上的冲击。它只是一种“定义”。

那颗能量冰雹，被它定义为“由高度压缩的水分子和不稳定能量构成的集合体”。

于是，构成它的法则被解析，不稳定的结构瞬间崩塌，化作最纯粹的水蒸气和无害的热量，消散在静止的空气中。

那些由阴影构成的触手，被它定义为“光线被阻挡后形成的视觉缺失区域”。

于是，它们失去了“束缚”这一属性，无声地分解，回归为一片普通的、静止的影子。

周围环境中所有具有攻击性的混沌现象，都在这股扩散的“定义”场中被一一解析，然后失去了自身的“威胁”属性，还原成了它们最本源的、无害的物理形态。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没有爆炸，没有光效，只有一场在法则层面进行的、无声的“修正”。

当世界的流动性恢复时，星期天感到自己的“魔力孕池”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大洞，大半的魔力在瞬间被抽空。强烈的虚脱感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彻底瘫软在了雪地里。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支撑着坐起来。

那个纠缠了他数天的、不知名的敌人，已经彻底消失了，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刚才那场凶险的战斗，只是一场被冻结的、荒诞的梦。

“这就……结束了？”星期天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魔力使用过度带来的剧烈头痛。

那到底是什么？傅晴兰留下的催眠咒语……居然是这种级别的力量？直接修改现象的定义？这已经超出了常规魔法的范畴，更接近于世界底层的权限操作。

但是，与这股力量的强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那令人绝望的消耗。仅仅一次发动，就几乎抽干了自己大半的魔力。

这根本不是能常规使用的武器，而是一张真的只能在生死关头使用的、同归于尽的底牌。

星期天在雪地里坐了很久，才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随即，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尝试呼唤那份深埋于自己灵魂深处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模仿着之前变身时的感觉，在心中默念。

“魔法变身！”

……

一秒，两秒，十秒过去。

和前几天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魔力孕池也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那股本应随着咒语而苏醒的、让他超越凡俗的力量，彻底地沉默了。

星期天不死心地又尝试了几次，用不同的语调，不同的情绪，甚至回忆着自己喊出“我一定要活下去”时的绝望感，但结果都一样。

他无法变身了。

这个认知，比之前被不知名敌人追杀了几天几夜带来的挫败感，要沉重得多。

在与那个隐形的敌人周旋的这几天里，他无数次尝试过变身。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起初星期天以为是自己刚刚复活，身体和灵魂的连接还不稳定，或者是在那个魔法少女学院里被人给动了什么手脚。

但现在，他隐约明白了。

问题不出在现在，而出在过去。

他有生以来，其实一共只成功变身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从核冬天的长眠中苏醒后不久。那一次的变身过程非常模糊，他只记得自己找到了一件破旧的、不知道哪个前辈留下的二手魔法少女制服，在穿上它之后，身体被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所主导。

与其说是他自己完成了变身，不如说是那件制服在“使用”他，将他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容器。

那一次的变身并不完全，力量虽然强大，但操控起来却有一种隔靴搔痒的生涩感。

第二次，也就是在B-7避难所，为了重构小吉的那一次。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属于他自己的“完全体”变身。是在他学习了《魔法少女准则》上的知识，并且心中怀有对同伴强烈的、想要去“爱”与“守护”的情感时，才成功唤醒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记得那一次变身后的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与魔力完美融合，力量的流淌随心所欲，仿佛手臂的延伸。

现在，他失去了一切。那件作为“钥匙”的二手制服，可能也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攻击中灰飞烟灭了。

他弄丢了引导自己入门的“拐杖”。

而在失去了所有外部凭借之后，星期天发现，光靠自己，似乎还无法独立叩开那扇名为“魔法少女”的大门。或许，第二次的成功变身，也依旧借助了那件制服里“前辈”的残余力量。

他只是一个以为自己已经学会骑车的孩子，直到辅助轮被拆掉，才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平衡都掌握不了。

想通了这一点，一股迟来的、小小的崩溃感终于涌上了星期天的心头。

“不是吧？闹了半天，我只是一个拿着别人账号体验了几天的幸运玩家？”他仰头看着灰色的天空，用一种一本正经的、仿佛在做学术报告的语气吐槽起来。

“傅院长！搞错了，请把我的超模角色还给我！我不要当什么废土裸奔的原始人，我要变身，我要穿漂亮温暖的小裙子，我要用闪闪发光的魔杖把敌人轰成渣渣！”

“这个二周目难度设定也太不合理了！删号重练就算了，怎么连新手教程和初始装备都给没收了？而且唯一的金手指还是个一次性的、高消耗的紧急呼叫？这让我怎么去调查什么真相？用爱发电吗？现在的爱可没那么便宜呀！！”

他在雪地里来回踱步，赤裸的身体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我严重怀疑那个叫傅晴兰的副院长在合同里设置了隐藏条款！这属于典型的欺骗消费者！我要投诉！我要找宇宙劳动仲裁委员会！”

发泄了一通之后，星期天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现实就是，他变不了身了。那个强大到如同神明一般的魔法少女形态，已经暂时离他而去。

他再次尝试着念出那句救命咒语：“我一定要活下去！”

这一次，魔力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傅晴兰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东西，只有在真正“陷入绝境”的时候才能触发。而现在，敌人已经消失，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绝境”的判定条件不成立。

星期天沉默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又看了看周围一望无际的冰雪废土。

好吧。

没有武器，没有衣服，没有据点，没有同伴。

唯一拥有的，是一个几乎被抽空的魔力孕池，一些残缺的魔法知识，和一个时灵时不灵的、代价极大的保命底牌。

一切又回到了数年前的起点，甚至比那时更糟。

但至少……他还活着。

星期天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变身和咒语。他盘腿坐在雪地里，闭上眼睛，开始调动体内为数不多的魔力。

他回忆着《魔法少女准则》上关于物质构成的基础符文，然后将魔力小心翼翼地抽离出来，使其在空气中分解、重构，模仿着最古老的纺织技术。

魔力能量在他的操控下，先是延展成一根根极其纤细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能量纤维。然后，这些纤维开始互相缠绕、编织，“经线”与“纬线”以最稳固的方式交错，形成了一小片半透明的、带着淡蓝色微光的“布料”。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对魔力的操控精度要求极高，但消耗并不算很大。所以星期天很有耐心。

数个小时后，一套简单的、朴素的衣物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件白色的、肩上带有防尘披风，里面还有许多口袋的特制上衣，和一条同样材质的宽厚长裤。布料看起来很薄，但触手却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用于抵御寒冷的能量。

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多余的设计，一切都以实用为最高准则。

星期天将这套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衣服穿在身上。冰冷的身体终于再次被温暖所包裹。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这件“新衣”的质感。

然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这片广袤而死寂的冰雪世界。

“呼……”

他的眼神，恢复了最初的冷静。

好了。

现在，该去找小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