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脸红的样子,比我刻的木头人还可爱。”

末音清脆的笑声在温暖的小屋内回荡,那双银色的眸子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快活与挑衅。

而就在这片被火光烘烤得甜腻的空气之外,山谷的阴影里,艾拉如同一座冰雕,静静地站着。

风雪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深蓝色的布料在纯白的世界里,像一块突兀的墨迹。

她的呼吸平稳,心跳没有一丝紊乱。

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小屋窗户上,那两个在火光中紧密相贴、又迅速分开的剪影。

以及,少女那毫不掩饰的、胜利者般的灿烂笑容。

这一幕,在艾拉的大脑里没有被解读为暧昧,也没有被归类为背叛。

它只是一个数据点。

一个清晰、明确,带着极高风险值的红色警报。

她的思维,那部为帝国服务了十数年的精密仪器,开始飞速运转。

目标“末音”对少校洛临·霜狼使用了情感诱导。

少校对目标产生了超出任务控制范围的私人情感,反应为“失控”与“默许”。

此情感变量将严重威胁“钥匙回收”计划的稳定性,并可能导致少校本人产生不可预测的叛离行为。

必须立刻进行干预。剥离情感变量,拔除风险源头,确保任务百分之百回到预定轨道。

至于她胸腔里那一闪而过的,针扎般的刺痛,也被这套系统迅速归类为无用情绪干扰,瞬间压制了下去。

为了帝国,也为了将他从脱轨的歧途上拉回来,她必须亲手斩断这一切。

屋内,沈洛临终于从那片混沌中找回了一丝神智,正准备对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丫头说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句色厉内荏的“胡闹”。

就在这时——

“叩、叩、叩。”

清晰、沉稳、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敲门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精准地砸在两人的耳膜上。

这声音与这间破旧的小屋格格不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志。

屋内的甜腻气氛瞬间凝固。

沈洛临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所有被搅乱的心思瞬间归位,恢复了身为骑士应有的警惕。

末音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缠上了她的心脏。

沈洛临大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那扇本就形同虚设的门。

门外,裹挟着一身冰冷寒气的艾拉,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身姿笔挺,仿佛刚从帝都的阅兵场走来,深蓝色的裙装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她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将这间小屋里所有温暖旖旎的氛围,都劈得粉碎。

艾拉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她的视线越过沈洛临,在他身后的末音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落回沈洛临脸上:“请您移步。”

她以汇报工作为由,要求与沈洛临单独谈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刺骨的寒风中。

风雪瞬间吞没了他们,也将小屋内末音那颗不安的心,彻底悬在了半空。

“上尉艾拉,前来确认‘钥匙’回收进度。”

在能将人冻僵的暴雪里,艾拉开门见山,精准地刺破了两人间仅存的体面。

沈洛临的视线从她滴雪不沾的裙摆,缓缓移到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上,声音压得极低,像一头被触怒的野兽:

“艾拉,你给我的药剂,动了手脚。”

那不是疑问,是陈述。

沈洛临指的自然是末音此前服用过艾拉送来的药剂之后,体内龙裔血脉暴走一事。

还在沈洛临身上留下了烧伤。

艾拉的睫毛上凝了一层薄霜,她甚至没有眨眼,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那姿态仿佛在审视一件不听话的工具。

“但结果很有效,不是吗?”

她顿了顿,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块,砸在沈洛临的心上。

“我带来的炼金术师,已经对您上次送回的血样完成了最终分析。”

“结论是,血脉纯度已完全达到开启‘龙庙’的标准。恭喜您,少校,您的任务完成了。”

沈洛临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反驳:“还不够,她的力量很不稳定,强行使用只会……”

“少校。”艾拉冷冷地打断了他,那双眼睛在风雪里,像两块不会融化的寒冰,“数据不会说谎。帝国的判断高于您个人的感觉。任务已经可以结束,我们不需要再和目标进行任何不必要的‘感情培养’了。”

“感情培养”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沈洛临的辩解,在“帝国的数据”这堵墙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他沉默了。

那份沉默,在艾拉看来,就是最顽固的抵抗。

她那坚冰般的外壳,终于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风雪刮得更紧了,吹乱了她一丝不苟的发鬓,几缕深色的发丝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她的声音不再是纯粹的公事公办,带上了某种被竭力压制的、近乎哀求的颤抖。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在半空中僵硬地蜷缩成拳。

“洛临,”她叫了他的名字,这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自控力,“‘屠龙的白眼狼’这个骂名,到底还要背多少年?”

她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剖开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

“那些人在帝都的宴会上怎么当众嘲笑你,说你用救命恩人的尸骨铺平了晋升之路,你忘了?”

“那些被你救过的骑士,转过头就在背后议论你是个冷血的叛徒,你也忘了?”

“你一个人在训练场把所有力气都耗尽,你一个人去处理那些最危险、最没人愿意接的任务,用军功堵住所有人的嘴……洛临,这些年你流过的血,你受过的伤,你咽下的每一个委屈,难道你都忘了?”

她向前踏了半步,几乎要贴近他的身侧,风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固执地看着他坚硬的侧脸轮廓,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心疼与愤怒,甚至……是哀求。

“你忍受这一切,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为了能站在皇帝面前,拥有真正的话语权!”

“现在,你就要为了一个过去的幻影,为了他那个不该存在的女儿,把我们……把你这些年所有的隐忍,都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那个脱口而出的“我们”,让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了所有外泄的情绪。

“我知道你对莱茵赛德有愧……但那只是一个错误,一个会拖着你一起坠入深渊的变量。”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却比风雪更冷,“洛临,清醒一点。别再回头看了。”

沈洛临依旧不为所动,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他只是看着远处被风雪模糊的山脊线,那里是归雪小屋的方向,下颌线绷得死紧。

无声的拒绝,比任何尖刻的言语都更伤人。

艾拉眼中最后的光,也熄灭了。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瞬间被更厚的寒冰封死。

原来,她用整个职业生涯为他铺就的康庄大道,竟抵不过他回头看一眼那间破旧的小屋。

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帝国的上尉,那个没有感情的、绝对理性的处刑人,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通牒。

“龙庙的开掘工作已进入最后阶段,皇帝陛下不日将亲临北境。”

“他点名要接见你,洛临。”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皇帝要提前来……

这是他计划中最坏的变数,是他无论如何也想避开的终极局面。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沈洛临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就是现在!

艾拉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决绝与痛苦的神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一枚一直藏在袖中的、闪着幽蓝微光的炼金毒针。

沈洛临迅速回过神来,战斗本能让他的指尖下意识扣向腰间本该挂着匕首的位置——但那里如今却空空如也。

后颈处传来一股冰冷的刺痛。

沈洛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想转头,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

力气被迅速抽离,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下沉。

艾拉稳稳地扶住了他软倒下去的身体。

“少校旧伤复发。”她对着从风雪中现身的几名骑士,冷静地下达命令,“我先护送他回驻地,你们封锁山谷,全力搜捕龙裔余孽!”

“是!”

意识的最后一刻,沈洛临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句冰冷的命令,和远处小屋里,那点即将被风雪彻底吞没的、温暖的橘色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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