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莫兰嗓门很大,仿佛他才是庄园的主人,他一进门,就热情地和克里斯蒂娜打招呼:“你好,美丽的小姐!”
斯莫兰弯下腰行礼,但他实在是有些矮,让人看不见他弯下的腰,只能看见他撅起来的屁股。他一抬起头,看见阿尔斯夫人就站在二楼,便又撅了一次屁股,大声说:“你好!尊贵的夫人,我为你带来了用于钟面的铁架!”
阿尔斯昨天听见了卡西莫多和克里斯蒂娜的谈话,她想了想,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提着裙子下楼,和克里斯蒂娜一起,跟在斯莫兰的后边,一出门,就看见好几个镇上来的小伙子,正满头大汗地托着那圆环状的铁架子进来。
铁圈最后被放在了马厩旁边,靠在墙上,远远看过去,还真像是个钟面。
“是那个一只眼睛的怪家伙让我做的,他说夫人肯定用得着!”斯莫兰大声说。
克里斯蒂娜也去过斯莫兰的铁匠铺,她不相信那小作坊能搞定这么大的物件,她问:“你一晚上就做好了?”
“老早就开始了,”斯莫兰说,“好几个月了,那老家伙把全部身家都给了我,说你们这儿肯定能用得上,当然...我把钱退给他了,毕竟是夫人家要的东西,我愿意自付材料费。”
斯莫兰说完就领着小伙子们走了,一边走,一边领着小伙子们吹口哨,门口响起一些调子,然后越飘越远。
克里斯蒂娜看着那靠在墙上的铁圈子,朝阿尔斯投去含糊不定的神色:“我们真的要建一个钟塔吗?”
“这事由不得我们,”阿尔斯说,“就像...庄园的翻新由不得我,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和加里,和阿诺德,和大伙儿们一起打理起来的。”
克里斯蒂娜想了想,觉得夫人说的对。
“我明天就走了,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女主人。”
“我只会干活呀...我怎么会...”
“你可以的,”阿尔斯摸了摸她的头,“你一定可以的。”
克里斯蒂娜不说话了,她隐隐有些兴奋,可她一想到以后也许见不到夫人了,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夫人你...还会回来吗?”她问。
阿尔斯说:“会,但也许要很久,这是一趟很远的门。”
克里斯蒂娜记得老爷也说过一样的话。
她知道夫人是非走不可了。
“我去给你准备行礼。”她想为夫人最后做一点事。
“不用,”
阿尔斯按住她的肩,指了指二楼的窗户,“我已经自己收拾好了。”
...
清晨,夜幕还残留了最后一抹黑,风里还带着凉意,阿尔斯站在田埂上,最后回头望了眼庄园。夜幕下的庄园很安静,星辰的微光里,仿佛拖着幸福的尾巴。
她将行囊放在地上,任凭泥土沾上,痴痴地看着庄园,透视着那群熟睡的人。
她不愿惊扰安静的梦,默默地,转身离去,距离庄园越来越远,直到她再次回头,连那点星光也从天边一起消失了。
清晨,是离开的最好时候呢。
她想着,忽然有些理解父亲,也理解莱茵了——她不想给还留在原地的人添上太多麻烦,也不愿带走太多的东西,她穿着莱茵给她买的白裙,行囊装的东西也不多,只有她来时的一件兜袍,一本圣约,一本死灵概论,几枚钱币,几颗湿果。
她专门去厨房拿了几颗湿果,她想,要是运气够好,在半路上恰好碰见莱茵了呢?
她自己其实不爱吃湿果,她嫌弃那汁水太多,一咬就流的满手都是,碰上够甜的果子,手上过一会儿就得黏腻得沾一手灰...
她沿着那天和莱茵约会的路线一直走,一边走,一边回想他吃湿果的样子,一口半个,有时候一口一个,从来不让汁水沾到手上...这是怎么做到的?
她坐到河边上,把兜放到草地上,四处看了看——这么早的时间,还没人出来钓鱼呢。她从兜里翻湿果,学着莱茵的样子,张大嘴巴——
“是夫人吗!?”
还没有咬下去,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喊。
“是夫人吗!?”
她收起果子,循声望去,桥上有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朝着她挥手。她摇摇头,起身准备离开,可那人显然是认出她了,两三步就跑着追了上来。
那人绕道她前面,拦住她,喘了两口气:“是夫人吗?”
阿尔斯摇头:“不是。”
那人愣了下,想了想,接着坚定地说:“不,你是,那天在葬礼上,我看见你了,你就是夫人。”
“曾经是,”阿尔斯说,“现在庄园的夫人是克里斯蒂娜。”
“啊?”
那人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那现在的老爷是谁?”
阿尔斯说:“这你要去问现在的夫人克里斯蒂娜。”
“这...算了,你得先看看这个。”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上面盖着红色的弥封,弥封是一把朴素的剑。
“给我的?”
“没错,我是梅迪菲尔的邮差,”那人嘿嘿笑了笑,说,“东郊小镇上,有的人不识字,经常会来我们邮局里,让我代笔,他们写给远方家人的信里,提到过夫人你很多次...这是给你的信,是从边境寄过来的。”
人,送信?
阿尔斯想了想,很快释然——南方人是不用信鸽的,任何北方的信鸽,都无法越过边境。
“夫人这是要离开梅迪菲尔?”那人忽然问。
“对。”
“还好让我碰上了,不然这信可送不上,”那人把信塞到她手里,“夫人快看看吧,如果要回信,我正好可以马上给你跑一趟。”
阿尔斯将那信捏在手里,她知道,这是莱茵给她的,毕竟,她的朋友只有莱茵。
她将信封拆开,里面的纸皱巴巴的,似乎泡过水。她想,那家伙一定是在雨天匆忙写的,然后顶着雨匆忙去寄信的。不然呢,难道还能是那家伙的眼泪吗,她不相信莱茵会哭。
她把纸抽出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没有说话。
“怎么样,需要回信吗,作为专业的邮差,我正好带了纸和笔,你可以马上写,我等你。”那人说。
阿尔斯将纸叠起来,小心地放回信封里,装进口袋。
“不用了,”
她说着,掏出几枚克朗,塞到那人手里,“告诉我,这寄信人的地址,厄尔庇斯,该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