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地板，竹墙壁，竹桌，竹凳子。
如果顾仙玉是水草仙人，眼前老人无疑是竹子仙人。
“坐。”老人坐在桌前，亲自为他们倒了两杯山泉水，杯子是竹叶做的，但却滴水不漏。
“你们找来此地，想来已经清楚我的身份，我便有话直说了。”
江桐点点头，“您说。”
“这位小友。”
老人指指顾仙玉，“天赋心性不错，能从我的伐竹声中清醒过来，但太年轻。”
“剑胎蜕变的第二关，名为问心，你将进入到幻境中，找寻挥剑的意义，过程中原本的记忆会逐渐消失。
“若找到了，就能破除幻境，完成蜕变；若找不到，迷失在幻境里，死。”
“死”字说得轻描淡写。
老人顿了两秒，观察顾仙玉的反应，接着说：
“这第二关不考其它，只考心性。”
“你才十七八岁，心性尚未成熟，当真要现在过这一关？”
顾仙玉在路上听过江桐的科普，面对老人的质问，她神情平静，点头道：
“当真。”
老人愣了下，摇头笑道：“真是后生可畏。”
它不认为顾仙玉能挺过去，无尽的岁月中，它见过太多身怀剑胎的天才。
有人磨炼心性至几百岁，自以为无所畏惧，最终也化为竹林的一份养料。
十七八岁，她懂什么？
“那便开始吧。”
随着这一句落下，顾仙玉感觉周围的景象在飞速变幻。
回头望去，江桐正在一点点远离，望着他远去，少女内心忽然变得惶恐。
“师父！”
她喊了一声，现实中，江桐轻轻上前，温柔地接住她，看着她在怀中闭上眼睛。
他抱着顾仙玉，软绵身体膨胀起来，直到能托住徒弟的整个身体。
老人坐着，只是静静地喝了杯茶，语气有些感慨。
“曾经有道侣，有师徒，有兄弟......他们来到我面前，一方进了幻境，另一方就在外面等着。”
江桐抱着自己的傻妞，静静听他说话。
“他们的亲人或者爱人丧失记忆，无法回到现实时，我便会问，你愿意救重要之人一命吗？”
“代价，则可能是自己的生命。”
“九成人选择离开，一成的人想试试，他们的魂魄也进入了幻境，绝大多数再也没有醒来。”
江桐抱着徒弟，笑道：“那我有可能是少数。”
“老朽还没见过如此独特的存在，一个魂魄当了师父......”剑魂笑了，“你没有身体，你只是魂魄。”
“若你进入，若她不醒，你便再无醒来的机会。”
“从此魂飞魄散，消散天地间。”
......
——————
雨打蕉叶。
顾仙玉望着绵绵细雨，入秋了，寒风吹得她很冷。
她望望手腕上的铃铛，拨弄小木牌，掏出纸笔，一笔一画写道。
【江桐】【师父】
写完后，顾仙玉小心地把纸包好，揣入怀中，推门而出。
爹死了，娘去了赌场，她回到了一年前，那个离家出走，前往上元宗寻求仙道的雨天。
剑魂说过，记忆会逐渐消散，她得趁着记忆还没缺失，牢牢记住江桐。
“上元宗......”
顾仙玉喃喃道。
是啊，她得去上元宗，现在她只是个凡人，要想接触到剑，找到师父，就得去最近的上元宗。
不知道幻境里，还能不能遇到师父？
少女内心忐忑，没有答案。
冒着雨，带着为数不多的盘缠，顾仙玉撑起油纸伞，匆匆地在雨中奔跑，出城往上元宗的方向赶去。
租不起灵马，两时辰的路程变得格外遥远。
一年前，她赶了足足半个月的路，才走到上元宗的山门。
但顾仙玉不在乎，如果能再见到师父，这点路程算什么？
风餐露宿，日晒雨淋。
渴了，她便喝一喝溪水。
饿了，就拿为数不多的盘缠，在路边买几口干粮。
困了，少女便找一个山洞，在山洞前点上篝火，将就着睡一晚。
“江桐，江桐。”
路途中，顾仙玉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拿着铃铛，摸着小木牌，低声念着师父的名字。
她害怕忘记，这颗铃铛像是锚点，害怕迷失的时候把它拿出来，就会想起很多事情。
“江桐，江桐。”
少女紧紧握着铃铛，一遍遍念着，回忆两人的点点滴滴。
她有时也在思考挥剑的意义，但对着空气喊出答案时，幻境没有任何回应。
剑魂不认可她的答案。
五天后，傍晚。
顾仙玉靠着山洞坐下来，她习惯性地拿出铃铛，看着铃铛，她却愣住了。
她拿出铃铛来，是想跟谁说话？
不，这个铃铛有名字，它里面还住着个人，那个人叫......
叫什么？
顾仙玉面色苍白，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纸来，小心地将它打开。
【江桐】【师父】
“江桐，你的名字叫江桐。”少女捏紧纸页，关节泛白，努力回忆着江桐的模样。
“你是我的师父，我是你的徒弟......”
“我们一起盖了房子，我们拔了水草，我们还贴了春联，挂了灯笼......”
少女哆哆嗦嗦，她咬破指尖，在纸上加了几个字。
【房子】【水草】【过年】【圆】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写完，顾仙玉眉头舒展，开心地松了口气。
只要记着江桐，她就不会慌张，也知道自己来幻境的意义。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仙玉感觉自己的记忆一点点变模糊。
纸上写着的东西越来越多，从相遇到熟识，圈满了大大小小的关键词。
看着这页纸，顾仙玉有时会觉得十分陌生。
这些真是自己经历过的吗？
出发十天后。
顾仙玉走在山道中，口中念念有词。
“你的名字是江桐，你是我的师父......”
“你的名字是江桐，你是我的师父......”
她忘却了很多事情，唯独这个名字让她感到亲切。
只要轻轻念着，就有动力继续走下去。
他是师父，他教了自己剑法，她拿剑，是为了不辜负他的期待。
这个答案？
顾仙玉眼睛一亮，想向空气大喊，可张张嘴，却愣在原地。
“我挥剑，是为了不辜负师父的期待。”
她还是鼓起勇气，喊了一句。
静悄悄的，什么变化也没有。
少女困惑地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自己为什么要喊呢。
这里又没有人，喊这句话也没意义。
这天晚上。
顾仙玉还没生火，却猛地发现，雨中出现几双发着绿光的眼睛。
狼！
它们朝山洞扑来，少女退无可退，一咬牙，拿起油纸伞往雨中跑去。
跑的过程中，她把怀中的纸页护得紧紧的。
哗啦，哗啦。
雨打油纸伞，耳边是风声，狼群的低吠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你是我师父......我是你徒弟......”
少女脑中浮现出一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很亮。
有个模糊的人影坐在自己身边，对自己说。
【或许你看不见我的模样......】
“你的名字是江桐，江桐，你是我的师父......”
少女咬着牙奔跑，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但从今往后，我来当你师尊......可好？】
“你的名字是......”
狼群扑了上来，顾仙玉脚下一空，狼狈地滚下山去，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停歇。
月亮探出少许辉芒，少女艰难地撑起身体，第一时间往怀里摸索去。
她想拿出一页纸，摸到的却是满手泥泞。
纸页上，已分不清写着是什么。
顾仙玉呆呆地撑起身子，对着月光照了又照，鼻尖发酸。
什么都看不见了。
望着手腕上的铃铛，她的心突然很疼，像被人狠狠揪住了，疼得要炸开。
眼泪一点点，滴在泥泞的纸上。
“你的名字......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