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是父亲啊……
张临仙感觉太恍惚了，忽然觉得眼前佝偻不堪重负的老人，根本就不是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而且此刻又那么狠心，不会问她冷不冷，不会看看她跟没跟的上……
平静的心湖泛起波澜，张临仙快压抑不住内心的陌生与委屈。七年很短，只不过一年又一年的雪下了转眼融化。七年很长，姐弟俩变成凶狠的歹徒，父亲变成不问冷暖的陌生人。
父亲啊，您在想什么呢？
好几次张临仙都停下了脚步，似乎想像孩童时期作气表达不满。但张之尧漠不斜视只是一味的走，只顾着朝某个方向前进。
感觉就像是把她扔在了原地。
委屈，悲伤，不解，愤怒……张临仙咬着嘴唇埋怨盯着他看，饶是泥人也会有火气，铁石心肠也该为她们饱经风霜的苦难而哭泣吧？
可是父亲没有！父亲甚至都没有提问！
张临仙低垂的头扬起，眼尾带红。她几次加快脚步想朝他吼道，父亲你到底要带着我去哪里？为什么不问问我们经历了什么？
千百种质问快要脱口而出，但当看见薄雪飘盖在他身上，好似下一刻就会压踏这沧桑老人努力挺拔的脊梁。
那伤人的话，堵死在喉咙里，如鲠在喉，不得释放。
张临仙还是选择沉默了，现在张之尧的身体并不乐观。真的就是他说的死死吊着一口气，攥着那口气来到这林府办件事，等执念消散就会溘然长逝。
除非会有珍贵的灵药恢复生机……可那种价值连城的药物，举步维艰的她们又怎么可能搞到手呢？
泛着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荡漾，张临仙逐渐靠近了张之尧，只是微微替他拂去一些薄雪，依然默然不语陪着他走最后一段路。
他活不过今晚了……
“福伯，快快快！进来烤火！”
直至走到一个很寻常的小院落，张临仙看见林庆尘瞬间失神片刻，突兀涌现一股剧烈的心情。
心脏剧烈跳动，张临仙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当看向林庆尘的时候，浑身颤抖仿佛遇见生态链最上位的恐怖存在。
她很确信，这并非是传说中的脸红心跳，而是一种触及灵魂深处的悸动。
它源自于一种恐惧！
张临仙并不会知道，在秘境里成为合道半神的林庆尘，抹去在场所有人有关于他的记忆。但难以想象的伟力作用，就连使用者本人都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在他们的最深处，林庆尘总归是留下了点影响……
“打扰了，东家。”
侧目看过去，张临仙瞧见自己的老父亲，竟露出童年回忆里久违的和蔼笑容。温情看向面前的兄妹俩人，好似林庆尘与林清鱼才是他真正的的孩子。
为什么！凭什么！
这一刻强烈的嫉妒几乎吞噬理智，张临仙冷静的表情骤然分裂将要崩坏。手不禁滑向腰间的刀，极大可能下一刻暴起攻击兄妹俩，将他们打翻在地哭喊狼狈。
再狠狠质问张之尧，你的眼光真不好，竟然喜欢这些废物，比起见他们凭什么不愿意呆在我们身边？
再理智的谋士，在自己的利益受到危害时 也会变成愚蠢丑陋的泼皮。
何况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谋生，早已染上淤泥的张临仙呢？
“嗯？”一道轻轻的鼻音响起，张临仙一惊回神对视上林清鱼的目光。女孩躲在林庆尘身后悄然露出一个可爱的脑袋，五官灵巧甜美看起来亲和力很强。
此时却让她背生冷汗，凛然的杏眼微微下压看向她。张临仙只觉一头凶兽觉醒锁定她，流露出不符古灵精怪面孔的煞气。
似乎在提醒，也似乎在威胁：别做多余的动作！
筑基期！这里居然有筑基期的修士！
目光冷冷移开，张临仙有种想转身就跑的冲动。再次鼓起勇气回归神来，已经鬼使神差与张之尧进入屋子里。
张临仙不敢抬头，乖巧坐在张之尧身后，好似不敢见人的羞涩小女儿。
“东家，你最近还好吗？”
落座半会儿，张之尧忽然有些发慌。刚才在外面光顾着缅怀人生了，这脑子回过来做过的荒唐事就狠狠的痛击回来了。
这当时做的有多豪迈，现在还债的时候就有多窘迫。
“不好！”林庆尘若无其事的盯着炉火，不去看紧张起来的张之尧，懒散着说道：“没有人给我准备早餐，也没有半夜过来捻被子。”
“吃也不合口味，睡也睡不好。欸，这人生咋就这么艰难啊！”
“噫！林庆尘，你有些太矫情了。”林清鱼一脸鄙夷，踢了踢因为挤着她暖和的位置了！
“哦，这样啊……”听着林庆尘看似苦大仇深的话，张之尧突然平和下来了，望着正在燃烧点点化为灰烬的木柴他笑了笑，“那真是委屈东家了，是该给摆一桌子好吃的接风洗尘一下。”
“对呀对呀！”林清鱼闻言乐了，来到张之尧身边活泼的抓着他衣袖，“就该这样啊！福伯福伯！小鱼快饿死了，你能不能……”
在察觉到张之尧风中残烛的生机，林清鱼挽起的笑容僵住了，难以置信的来回探测几次，眼底划过悲伤。
“福伯……”
“嘘！”拍拍林清鱼的手，张之尧嘴角上扬，看起来像孩童恶作剧般的愉悦，他低声说道：“小鱼，别多说好吗？我想和东家再聊聊……”
看着回光返照而脸色红润的张之尧，林清鱼颤抖的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坐回去。
“小鱼，饿了就自己去做！别老麻烦福伯。”一旁添加柴火没注意到的林庆尘絮絮叨叨说道：“再说了，我瞧你都胖了一些，半夜吃夜宵会长的更胖的……你不减肥了？”
【来自林清鱼的负面情绪+666！】
“别这么说嘛，东家。”张之尧看向林清鱼端详一会儿，乐呵呵说道：“我看少东家也很好看嘛，还是圆润饱满些好看。再说了，当年东家半夜三更也饿得睡不着，还不是拉老头子下厨嘛。”
林清鱼鄙夷不屑的目光过来，林庆尘尴尬一下但旋即理直气壮的说，“不一样！我那时候在长身体用脑子！”
“小鱼em……她就只是嘴馋！”
“林庆尘！”
【来自林清鱼的负面情绪+1000！】
“哈哈哈！”
看着俩活宝闹腾，张之尧突然哈哈大笑。即使俩选手已经停止了表演，老人的笑声也依然荡漾依然坦然。
福伯这是咋了？林庆尘疑惑不解，但林清鱼好似意识到什么颤抖一下，撇过头沉默不语。
“东家！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张之尧颇为豪迈的大声说道，满眼期待看向林庆尘。
“呃……明天早上吃啥呀？”林庆尘面色古怪，搞不懂福伯情绪波动怎么就这么大？
你就想问这个？张之尧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回答：“东家，明天估计只能喝西北风了！”
“哈？为什么！”林庆尘一脸懵逼。
“当然是我把钱都花光了啊！”张之尧好似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欣赏着他脸上错愕的表情更加愉快说道：“为了去做我的烂摊子，我把东家积蓄的钱都花光了哦！”
“那我藏在地板的……”
“也没有啦！哪里都没有啦！”
张之尧笑得很开心，哪怕大仇得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开心。当然说花光了所有的钱显然是撒谎的，就是想看林庆尘一脸心疼纠结，而后气鼓鼓无可奈何的表情。
怪不得东家喜欢气人，原来这么愉悦啊！哈哈哈！
张之尧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想在这里留下深刻印象，好在若干年后林庆尘还能回忆一个小老头乐呵呵的模样。又或许只是单纯想逗逗林庆尘，预料之后他发现没有那么严重后心里翻滚的愧疚。
又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临终时的乐子，在他最后的时光里留下点什么。
“哦。”林庆尘面色纠结片刻，突然平静下来终于问出他想触碰的问题，“那你好好的完成了吗？别告诉本公子花了我的钱还差点意思！”
张之尧哑然失笑，微笑着摇摇头回应：“没有啦！彻底的爽了一把，嘿嘿嘿！没有遗憾了！”
“那就好。”林庆尘鼓了一下掌，并不在意摆摆手道：“那就安心回来好好工作，至于你的薪水就用来偿还吧！”
“一百年！”林庆尘郑重竖起手指，“我要你再为我工作一百年啊！”
张之尧乐了，马上就要走了的人，哪里用这种理由可以留下？而且真要一百年……那也太黑了呀！牛马也活不了那么久啊！
“呵呵，不行了！”张之尧忽然感觉身体变得沉重，忍着恍惚的精神说道：“老头子不干了，你小子天天麻烦老头子，还好意思说少东家。”
林庆尘没有回应，张之尧视线开始昏沉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呢喃的说道：“不过老头子也不愿意欠你这小子什么，算是便宜你了！”
“临仙！”张之尧忽然大声吼了一声，背后的张临仙错愕回顾，搂着他见嘴唇不断翕动只能贴近才听见，“水儿，我可怜的水儿。”
弥留之际的张之尧终于提及她，张临仙只能强忍悲伤继续听。
“害得你们漂泊在外，是为父对不起你们啊！”张之尧断断续续说道：“最后也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了，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卖一下老脸，给你们留一点后路。”
“东家其实人蛮好的……你好好待他多亲近一些，不要着急……日积月累下他会包容你的。”
也不知道张临仙听清楚了没，张之尧糊涂说完后再次挤出力气大吼。
“东家！我给你送个媳妇来！你要不要！”
没听见林庆尘回答，张之尧也没力气和勇气问了，竭力抬起手摸上张临仙的脸，轻轻抹去眼泪后笑了笑。
“临仙，实在不想就算了，东家会理解的……你做你该做的。”
“好好活下去！”
张之尧阖上双眼，垂下手面容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