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那按照约定，你不许继续……耽…耽误……”

宁柔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是觉得耽误的说法过于伤人，她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偷瞄了江离好几眼，发现他没有发怒的迹象后，这才小心的改了个说法：

“总之……你要遵守约定。”

“自然如此。我刚才已经向月华同学通知过了，以后不会再打扰她。”

“哦……”

或许是演绎圣女的勇气正在逐渐消退，宁柔声音中的底气越发不足，环顾四周好几眼，发现附近已经没什么人，她的态度随即变得更加瑟缩。

“你…你是教授，应该不会怀恨在心，秋后算账吧？”

江离摇了摇头。

“自然不会。”

“那就好，我会让月华和我一起去林教授手底下做辅导生的……”

“如果月华同学同意的话。”

“我会说服她的……那个……教授您还有其他事吗？”

宁柔的面上流露出明显的局促不安。一副想溜走的样子。

江离自然不能如此轻易的放她离开。微微一笑，便开口道：

“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宁柔同学。”

“什么问题？”

“你对方才月华同学的表现如何评价？”

“那个啊……”

宁柔的神色有些犹豫，偷偷瞄了江离好几眼，才下定决心开口：

“其实光从表面上来看是很不错啦……情感啦，演绎啦，月华的提升都非常大……”

“那，实际上呢？”

江离听出了宁柔话里有话。

“嗯……虽然有点像是在背后偷偷说坏话，但是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月华的情感有些扭曲了。”

“扭曲？”

江离微微眯起眼。

“是啊，明明女主人公蔷薇在原作就不是完全的正面形象，但那是后面的事了。在剧情初期，她的人物弧光其实还是偏向正面的，复仇只是演讲的目的之一，本身其实更多的还是想帮助群众抗争，可是……”

“可是？”

“可是月华的演绎里……感觉蔷薇变成了个阴谋的灰色人物……演讲的终极目的变成了私欲，而且是很强烈的私欲……情感完全错位了呢。”

“是……这样吗？”

江离回忆起方才萧月华的演绎，很快便发现了宁柔眼光的毒辣。

不得不说，萧月华情感的错位被演讲时激昂的情绪覆盖，就连江离当时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对。

但此刻在宁柔的提醒下回味，确实是就发现了异常。

萧月华的演绎中，多了一股情绪，一股阴郁的占有欲。

就是这股情绪，偏离了演绎角色的核心主旨。

“那个……我能走了吗？”

宁柔怯生生的打断江离的思索。

“当然……”

宁柔大喜，刚要溜走，却又被江离挡住去路。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请求？”

宁柔的脸色逐渐僵硬了起来。

这个冰山怪物，误人子弟的扑克脸教授能对自己一个学生有什么请求？

难不成，是下流的……

“我希望能成为你的学生。”

【果然！刚因为赌约不能对月华下手，转眼间就盯上我了，要我当学……等等。】

宁柔的小脑袋瓜一时间有些宕机。

“成为我的……学生？”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面前的教授却一副认真的神情。

“是的，宁柔同学在情感演绎方面的造诣堪称大师，我希望能向您学习。”

“唉？不对……不可能吧……你是教授……不不不……”

宁柔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

“我我我……我怎么可能成为教授的老师啊！”

“教无长幼，达者为师。有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宁柔同学是真正的天才，这一点，我想没有人会否认。”

“天……天才什么的……嘿嘿……”

宁柔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称呼过自己为“天才”，她都只会回应以谦虚的微笑，从未失态过。

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教授这个自己曾经的“敌人”主动低头带来的巨大身份转变，还是因为他对其他人不苟言笑却唯独对自己赞扬的差别对待。

总之，宁柔只觉得今天的心跳变得格外快。

“当然，宁柔同学可能会觉得我在戏弄你，毕竟不了解时对我缺乏信任感也可以理解，所以……”

江离说着便后退了几步，在宁柔呆滞的目光中，仿佛学生答谢老师一样，向她重重鞠了一躬。

“慢……慢着！不对！”

宁柔的思维明显已经混乱了，举起双手大声开口：

“总……总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明明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有什么可以教给教授的啊！”

站起身的江离神色平静，仿佛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宁柔同学知道我两年前参加过影帝的角逐赛吗？”

“知……知道啊。”

“当年的我感觉到了演绎术提升到了上限，就想着要靠大赛更进一步。”

“在那之前，我想过很多，有想过成为影帝的结局，有想过棋差一着败北的结局，本以为无论什么结局我都能坦然接受，然而……”

“在第一场比赛中，我就惨败给了对手。不是你来我往的对弈，而是碾压的惨败。”

“宁柔同学，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柔似乎也被江离的语言感染，此刻居然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了一股绝望羞耻与无助。

她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为……为什么？”

“因为情感，没有情感的演绎术，上限就在B+等级，不仅如此，当演绎术缺乏情感投入时，在实战中也会受到影响，连标准水平也难以发挥。”

“……”

宁柔一时沉默了。

作为天生就能百分百体验同步情感的天才，在演绎中投入情感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般简单，而越级发挥演绎术实力更是家常便饭。

她从未想过，对于情感障碍的演绎者来说，这种对她来说理所当然的东西居然会如此遥不可及。

“那……月华她难道也是……”

“是。”

“那场比赛之后，我就隐退在了幕后，两年，两年的时间，我总结出了一种能让我这种人完成情感演绎的手段，本以为它能帮我补全最重要的那一块拼图，却没想到，那是一条歧路。”

江离低垂着眉眼。

挺拔的身姿在宁柔的眼中，此时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此刻的她，确确实实的有些犹豫了。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把握能……”

“一个月时间。”

教授坚定的声音打断了宁柔的犹豫。

“宁柔同学的才能之高，是我以往从未见过的，我只打扰你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一个月后，我依旧没能成功，那就只能说明我是块无法雕琢的朽木，绝不会再继续打扰你。”

“那就……”

“如何？”

“我…我勉强试试？”

“……谢谢你，宁柔同学。”

“哎呀教授别用这种语气，好奇怪啊……”

“……”

……………

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声音也渐行渐远。

不远处的某个拐角。

萧月华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血珠一路下滑，带出猩红的痕迹。

搞什么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

今天不该是这样收场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输呢？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而宁柔不是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吗？

不是说努力汗水会带来成功吗？

那为什么最后赢得了一切的是她呢？

赢了比赛，赢了赌约。

甚至连教授都被她赢走了。

凭什么？

她的演绎真的有那么好吗？居然让教授都如此失态？

与教授相处了这么久的自己，都从未见过教授对其他人发出过请求。

平时那么傲慢的人，居然也会向着别人鞠躬。

太假了。

这其实是噩梦吧？

萧月华的心中翻江倒海，无比强烈的挫败感与不甘在胸口沸腾。

她努力想欺骗自己，但唇间伤口传来的刺痛却不断的提醒着她，这就是现实。

即便如此，她也没松开牙齿。

她需要这些疼痛，她需要这些疼痛来冲淡心中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即便这是杯水车薪。

“教授……”

“教授，教授，教授教授教授教授教授教授……”

她仿佛坏掉了一般，口中急促的不断重复，声音阴郁的渗人。

“为什么要抛弃我啊教授？为什么要在给了我一切之后又全部收走啊？”

“这才是最残忍的不是吗？”

“什么叫不想耽误我？教授问过我的意见吗？”

“教授明明一直在帮助我，我很明白，教授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才对啊？凭什么要因为一个乱七八糟的赌约放弃呢？”

“教授，我就这么不堪吗？您就这么想离开我吗？宁柔真的就这么优秀吗？”

滴答……滴答……

不知何时，阳光黯淡了下来。

细密的雨珠一滴两滴的落在萧月华发间，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萧月华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雨中。

她的目光一直望着江离两人离开的方向，尽管此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但她的目光却仿佛穿越了那些实质的东西抵达了某个更遥远的远方。

【月华的情感有些扭曲了。】

不知为何，宁柔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耳边。

雨中的萧月华沉默了许久。眼神也逐渐从混乱变的阴沉。

“扭曲……呵呵……”

终于，在越发强烈的雨势中，她迈开了脚步。

……………

“月华……”

“怎么了？”

“那个……南宫教授，有没有和你说过，就是……”

“嗯？”

“哎呀，就是赌约的事啦。”

宿舍中，宁柔有些尴尬的开口。

如今她和好友的关系还未完全回温，一提起这种与之前争吵有关的事情时，她总是浑身不自在。

“哦，那个啊，教授已经通知过我要停止辅导了，倒是辅导生的身份与资源还保留着。”

萧月华面色如常的翻阅着手上的书本，耸了耸肩。

“哦，那就好……”

宁柔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寝室内的气氛再度诡异起来。

她其实很想与萧月华重归于好，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破冰，因此只能眼巴巴的盯着萧月华一页页的翻书。

片刻后，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萧月华抬起眼，晃了晃手中的书籍，

“怎么了，你也想读这本书吗？”

“不……不是……”

宁柔尴尬的捏了捏自己的头发。

“就是想……看看……哈哈………”

话一出口，宁柔几乎都想给自己一拳，这说的是什么？哪有人这样聊天的？

然而，萧月华却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合上书本，叹了口气：

“宁柔，我们和好吧。”

宁柔完全没想到两人的谈话会有这样的惊喜展开，顿时一愣，方才绞尽脑汁想出的话题也被彻底忘在脑后。

“啊？嘿嘿……那个……”

“其实我早就想向你道歉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单方面的向我伸出援手，试图给我帮助。可是我却将你的好意误解，这是全是我的问题。”

“那个，月华，别这么说，是我没考虑过你的心情……”

宁柔下意识的摆了摆手，解释道。

然而萧月华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宁柔，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想法，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心理阴暗的我。”

宁柔眉头微蹙，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好友这样单方面的揽责。

“月华，你别这么说……”

“算了，宁柔你能不怨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别聊这个沉重的话题了。”

萧月华似乎不愿意再谈这些，摆了摆手，干脆的结束两人的忏悔循环。

似乎是想起什么，她眼角一挑的望向宁柔，露出微笑。

“话说回来，宁柔你怎么也开始这么称呼教授了？你以前不是骂他是冰山怪物，注水肉丸吗？”

宁柔明显是被萧月华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吓了一跳，顿时干笑着解释道：

“啊？什么？那个……在背后嘀咕别人毕竟不太好嘛……哈哈……”

“是吗？”

萧月华点了点头，收回目光。

“我还以为你私下里和教授有所接触，对他改观了呢。”

“这个……”

宁柔一时语塞。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好友解释。

难不成要告诉她，你的教授现在成了我的学生？

这怎么听也是在仗着天赋羞辱挑衅……

自己这才刚刚与萧月华和好，如果关系再度冻结的话……

犹豫片刻，她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

“就是……没有啊，我…我当然不会和他接触……”

“哦，是吗？我明白了……”

萧月华笑着点了点头，弯弯的眼角中，却没带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