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看向佛洛拉，那张稚嫩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那么柔和。他突然觉得自己选对了。是的，他选对了主人。
“殿下，”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只有同谋者之间才有的亲昵，“该出发了。”
佛洛拉点了点头，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但很快，她就露出了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伸出手让宦官搀扶。
宦官首领挺直了腰杆，领着佛洛拉，在其他宦官们的簇拥下大步走出大殿。他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用力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宫廷角落里卑躬屈膝的小执事官了。
他要表现出欢迎凯旋英雄的热情，要让菲涅看到佛洛拉一派的势力和忠诚。
身后，爱德蒙与内阁成员们远远地跟着，他们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一群试图隐身的老鼠。
宦官首领心中涌起一阵得意。
短短一个月，他连升三级，从掌管宫廷内务的执事官一跃成为兼理宗教事务与司法事务的教法官。这在帝国历史上都是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奇迹。
有时候他躺在那张新换的锦缎大床上，望着雕花的天花板，真觉得自己该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那些昔日在宫廷里总是排挤蔑视宦官的大臣们，那些对着他们指手画脚、颐指气使的老家伙们，病的病，死的死，竟然让帝国的权力中枢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就像是一座宏伟的建筑突然塌了一角，露出了里面空荡荡的内部结构。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宦官干预朝政，本是帝国的忌讳。历史上写满了宦官专权带来的灾难，每一个皇帝登基时都会发誓要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但当下摄政帝都的佛洛拉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十七岁的、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的小公主。
她想要办好事情，手中就得有人。而那些老臣们倒下之后，她能用的人选少得可怜。
宦官也算是一支力量。他们也许贪污受贿，也许狐假虎威，但他们有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的优点——他们绝对不希望皇权旁落。
因为他们只能靠着皇帝往上爬。
他们没有家族，没有后代，没有领地。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庇护，他们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忠诚，至少表面上如此。
果不其然，佛洛拉提拔了他和另外一些宦官们。与此同时被重用的，还有工商业联合会的那些商人。
在此之前，他对佛洛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在他眼中，佛洛拉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
帝国能得菲涅这种军事天才，自然是幸事。但最不幸的莫过于，这个天才是她的姐姐。当姐姐的光芒太过耀眼时，妹妹就只能活在阴影里。
虽然说佛洛拉与那些泥腿子商人走得太近让他觉得有些不爽，毕竟商人的地位在帝国向来不高，跟他们为伍总觉得掉价。但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算是佛洛拉门下的支持者了。
他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帮助这位幼主斗倒那位掌握军权的长公主了。
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不少工作。无论是佛洛拉亲自安排的，还是他自己觉得有必要去做的，都亲力亲为地去解决。他处理掉了几个不听话的低级官员，悄悄安排人手在城中散播一些对佛洛拉有利的流言。
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佛洛拉一派的顶梁柱了。
因此，由他来向菲涅汇报内阁整理出的那些征兵资料，代表佛洛拉的内阁向归来的长公主展示这一个月的工作成果，无可厚非。这是他应得的荣耀。
他脑海中已经预演过无数次了：他会恭恭敬敬地呈上那厚厚的报表，用最恭谨的语气说“这是佛洛拉殿下为您准备的”，然后菲涅会翻看几页，点点头，也许会说一句“辛苦了”。
那将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大殿的铜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夕阳的余晖如潮水般涌入。宦官首领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了出去。
然而，当他冲下台阶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甚至无法呼吸。
夕阳将尽，残光铺满了大殿前的广场。那光线是血一般的颜色，给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白金色的宫门前弥漫着云一般的白气，那些蒸汽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像是地狱里升腾的硫黄烟雾。
白汽中走出铁墙般的黑影。
他们的步履那么沉重，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仿佛大地在他们脚下呻吟。他们的形象那么狰狞，钢铁的面孔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
他们简直是从教典中走出来的魔鬼。
宦官首领当然知道这些家伙是蒸汽骑士。他也知道菲涅是百花骑士团的团长，骑士们前来接驾护送本是合理的程序。但理智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蒸汽甲胄……这就是蒸汽骑士。
他曾经听过无数关于它们的传说，听说它们能单手举起一吨重的巨石，听说它们的装甲能抵挡滑膛炮的直射，听说它们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
但传说终究只是传说。直到此刻，当他真正站在它们面前时，才明白什么叫作“钢铁的魔鬼”。
夕阳在这一刻完全沉没了，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地平线下。黑暗如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仿佛是一头猛虎吞天噬日，把一切的光都咽下了喉咙。
宦官首领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菲……菲涅殿下……”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本该奔上前去，代表佛洛拉迎接这位归来的长公主，这是他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但在那钢铁森林面前，他却发现自己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膝盖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姐姐！”
一个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寂静，那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欢快和期待。
佛洛拉一路小跑着，越过了呆若木鸡的宦官首领，越过了那些冒着白气的钢铁巨人，直接来到了队列最前方的那匹白马前。
菲涅坐在马上，黑色的军官制服在暮色中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她看着跑来的佛洛拉，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那笑容让她看起来不像是刚刚屠龙归来的军神，而更像是一个等待妹妹归家的普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