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桃林静谧得有些诡异。

明明已是仲春,桃花开得正盛,粉云般缀满枝头,可林间却听不见鸟鸣,也看不见蜂蝶。只有风穿过花枝时带起的簌簌声,以及潭水深处偶尔传来的、沉闷的涌动声。

霜非雪站在潭边,望着那一池幽暗的湖水,脸色苍白。她紧紧握着南溪的手,指尖冰凉。

“小溪,你确定要这么做?”她低声问,“与虎谋皮尚且有险,何况是龙……”

“师尊,我们没有选择。”南溪转头看她,目光平静,“璇玑夫人随时会来,以我们现在的力量,连逃都逃不掉。”

他松开霜非雪的手,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将手掌按在潭边的湿泥上。

寒气自他掌心渗出,丝丝缕缕,像活物般钻入泥土,渗向潭水深處。水面开始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起初很缓,渐渐变得急促。

“敖姑娘。”南溪扬声唤道,“故人来访,可否一见?”

潭水静默了片刻。

然后,一道黑影自水底急速上升,破水而出时带起丈许高的水柱。

水花四溅中,那道窈窕的身影踏波而立,漆黑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额上双角如玉雕琢。

敖纤看着岸边的两人,金棕竖瞳眯成一条细线。

“我当是谁。”她的声音带着凉薄的讥诮,“原来是两年前那个言而无信的小子。怎么,终于想起这潭里还锁着我了?”

南溪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目光。

“当年事出有因,非是故意失信,今日前来,是想与姑娘谈谈。”

“谈?”

敖纤嗤笑一声,身形一晃已飘至岸边,湿透的墨发贴着脸颊,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

她的视线扫过霜非雪,没将她放在心上,修为太低,不值一提。

“凭我能解你封印。”

听到少年的话,敖纤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盯着南溪,又看看霜非雪,忽然笑了。

“就凭你们?你一个后天境的臭小子,一个先天境的老女人。”

她打量着霜非雪,语气玩味。

“气息虚浮,内力滞涩,怕是荒废修行多年了吧?就你们这样,也妄想破解那位留下的封印?”

霜非雪的脸色依旧清冷,她懒得理这条泥鳅,哪怕这话是事实。

南溪却面不改色:“单凭我们自然不够,但若加上这个呢?”

少年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把暖白色的玉短剑,玉剑上还亮着微光,这光芒很淡,却无比精纯。

敖纤脸上的讥诮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这是……”她盯着那柄短剑,声音有些发颤,“这是天上之物,小子,你是怎么得来的?”

“怎么来的,敖姑娘不用管,只是现在,您就能信任我们师徒了。”

南溪收起手中之剑,光芒也随之消失。

敖纤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潭水,水面倒映着她被锁链缠绕的身影。那锁链无形无质,却比精钢更坚固,比寒冰更刺骨,困了她整整两百年。

两百年的孤寂,两百年的囚禁,两百年的恨。

她缓缓抬起头,竖瞳里燃起一簇幽暗的火。

“条件。”她吐出两个字。

“帮我们杀一个人。”南溪说,“一个活了百年的人,名号璇玑夫人,擅使链剑,身怀秘术。”

敖纤挑了挑眉。“是有些意思,不过……”

她勾起唇角,那笑容妖异而冰冷。

“你凭什么认为,我脱困后就会守信?龙族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出尔反尔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因为你需要我们。”南溪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们只会让封印只松动一丝,你能挣脱,但锁链依旧在。若想彻底除去这枷锁,你需要我们继续帮忙,在那之前,你不会杀我们至少,不会杀我。”

他的语气笃定,仿佛早已看透敖纤的心思。

敖纤与他对视良久,忽然放声大笑。那笑声清越却透着苍凉,惊起林间栖息的几只寒鸦。

“好,好一个聪明的小子。”她止住笑,眼神锐利如刀,“这笔交易,我做了。”

她抬手,指向霜非雪。“你们得先证明,你们有这个本事。若她连寒气都运使不纯,那一切免谈。”

霜非雪下意识地看向南溪。

南溪却对她点了点头:“师尊,试试看。”

霜非雪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握,掌心向上,一缕寒气自她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流至掌心。

起初很顺畅,那寒气精纯凛冽,在掌心凝聚成一小团白雾。可就在她试图将寒气逼出体外时,经脉忽然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真气运行骤然滞涩。

白雾剧烈波动,险些溃散。

霜非雪额头渗出冷汗,她咬牙坚持,可越是用力,那滞涩感越强,当年祁连山留下的暗伤,这些年荒废修行造成的经脉萎缩,此刻都成了无法逾越的障碍。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后心。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衣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内力渡入体内,顺着她的经脉游走,将她那些淤塞之处一一冲开。

是南溪。

少年站在她身后,神色专注,银发在风中微微拂动。他的内力不算雄厚,却异常精纯,更难得的是其中蕴含的那股生机,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滋养着她干涸多年的经脉。

霜非雪眼眶一热,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凝神引导着那股外力。两股内力在她体内交汇、融合,最终化作一道清冽的寒流,自掌心喷薄而出。

寒气触及潭水,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冰层迅速扩散,不过几个呼吸,整个潭面已覆上一层薄冰,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敖纤看着那冰层,又看看霜非雪苍白却坚定的脸,沉默良久。

“够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三日后,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你们来此。我会压制封印的反噬,你们需以寒气冲击潭底阵眼。记住,只有一次机会。若失败,封印反噬之下,你们不死也残。”

话音落下,她身形一沉,重新没入潭中。水面冰层咔嚓碎裂,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幽深寂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岸边残留的寒气,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霜非雪腿一软,险些跌倒。南溪及时扶住她,将她揽入怀中。

“师尊做得很好。”少年轻声说。

霜非雪靠在他肩上,浑身都在发抖。不是怕,而是一种混杂着羞愧、感动与决绝的复杂情绪。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寒气运转后的微凉。

原来她还没有废掉。

原来她还能为她的孩子做点什么。

“小溪,师尊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南溪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他抬头望向桃林深处,目光越过层层花枝,投向张府的方向。

计划已经启动,棋子皆已落位。

现在,只等对手入局了。

而此刻的张府书房里,张仪薇刚刚封好第三封信。她将信笺递给侍立在一旁的心腹丫鬟,声音轻得像耳语。

“把信送去县城八珍楼,交给那里的老板娘,一封走驿路,送往北边。”

丫鬟躬身接过,悄然退下。

张仪薇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盛开的桃花,慢慢勾起唇角。

她很期待,当南溪发现他信赖的龙女并不可靠,当他发现北逃之路早已被截断,当他走投无路时。

会向自己寻求什么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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