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并不重,但在寂静的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仪薇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那笑容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每一分弧度都经过计算。她的衣裳整齐,发髻一丝不乱,唯有眼底那抹未散的红血丝,泄露了昨夜未曾安眠的事实。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的声音温和,目光在霜非雪与南溪之间轻轻一扫,最后定格在南溪脸上。

“小溪弟弟醒了?方才在门外似乎听见你们在说些什么要紧事。”

霜非雪几乎是弹坐起来的,慌乱地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与南溪。她的脸颊涨得通红,那是羞耻、慌乱与惊恐混合而成的颜色。

南溪却比她平静得多,少年只是缓缓坐起身,任由银发披散在肩头,目光坦然地看着张仪薇。

“张小姐有事?”南溪问。

那声张小姐让张仪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迈步走进房间,反手将门合上。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这是她的寝居而非南溪的听竹轩。

张仪薇在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冷茶,指尖摩挲着杯沿。

“我想着,既然事关生死,总该听听详细。毕竟小溪弟弟现在名义上还是我张家的未来姑爷,我总不能真让妹妹伤心,对吧?”

她的语气,像开玩笑一般轻松,可姑爷二字却咬得格外的重,这话就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霜非雪心里。

霜非雪攥紧了被角,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换成平时她早就动手了,可只在这时。

她就不敢看张仪薇,因为昨夜的那些疯狂与温存,在此刻都成了烙在皮肤上的罪证,在晨光下无所遁形。

南溪笑了,笑容很淡,像初春湖面化开的一层薄冰。

“张姐姐既然听到了,那我也无需隐瞒。”

少年从床上起身,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衣物。

“我有办法对付璇玑夫人。”南溪系好腰带,转身看向张仪薇,“但这办法需要借力,借的不是凡人之力。”

张仪薇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哦?愿闻其详。”

“镇子外围桃林的深处,一处隐秘水潭里,锁着一条龙。”

南溪回忆道。

“好像是什么龙宫的哪位公来着,我忘的差不多了,名字的话应该是敖纤。她被某位道门前辈封印在这里几百年了,应该就只有道门寒气能解其封印。我修的也是寒气,师尊更是深谙此道路,我们大概可以助她脱困,作为交换,请她出手对付璇玑夫人。”

房间里静了片刻。

张仪薇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良久才轻轻笑出声来。

“龙?这倒真是出乎意料。”

她抬起眼,目光在南溪脸上流连。

“小溪弟弟总是能给我惊喜。只是,你如何确定那条龙会守信?又如何确定她真有能力与那璇玑夫人抗衡?据霜先生所言,那位可是远在先生之上的强人。”

“所以我不确定。”南溪坦然道,“但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坐以待毙是死,赌一把尚有生机。况且……”

他顿了顿,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晨风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那条龙被囚两百年,对自由的渴望实在太甚。杀一个人换取自由,这笔交易对她来说太划算了。至于实力,她曾嫌弃过大河江水,虽说被封印,但底蕴犹在。最重要的是,赤蛇剑没有料到此地还有这等存在。”

少年的分析条理清晰,令人不由得信服。

霜非雪怔怔地看着徒儿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是她养大的孩子,可现在他似乎长大了。

张仪薇沉默地听着,指尖在杯沿划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像一层浮在水面的油花,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柔,“既然小溪弟弟已有决断,那我自当全力配合,不过……”

她站起身,走到南溪面前,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动作亲昵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似的。

“凡事需留后路,若情况不对,若那璇玑夫人比想象中更强,我们总得有个逃生的法子。”

张仪薇的指尖在南溪颈侧停留了一瞬,那里有一处淡淡的红痕,是昨夜留下的印记。

她的眼神暗了暗,但语气依旧温和。

“这样吧,你们去与龙女交涉,我这边也做些准备,张家在北方草原有些生意往来,我知道几条隐秘的商道,若能提前安排些马匹、干粮,就算事情有变,我们也能迅速北撤。”

她退后一步,笑容愈发温柔。

“小溪弟弟觉得如何?”

南溪看着她,黑眸里映出女子姣好的面容。

良久,他点了点头。

“有劳张姐姐费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仪薇转身朝门口走去,行至门边又回头,目光掠过霜非雪苍白的脸。

“霜先生脸色不太好,还是多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再派人送些补品过来。”

房门轻轻合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长廊尽头。

霜非雪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床榻上,像是被抽去了脊骨。她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南溪走回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师尊在怕什么?”少年问。

“我怕……”霜非雪的声音闷闷的,“我怕她知道了,我怕她……”

“怕她毁了我?”南溪接道,“不会的,仪薇姐还没那么无情,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了,但她不会做伤害我的事。”霜非雪抬起眼,带着些酸意看着他。

南溪当然知道师尊吃了醋,可他不去解释,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窗外,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将听竹轩的庭院照得一片透亮。

竹影在石板上摇曳,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秘密。

而此刻的张仪薇,正缓缓走过回廊,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昨夜在门外听到的一切 那些喘息,那些低语,那些不堪入耳的动静,此刻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遍回放,都像是在她心上剜一刀。

她想起南溪在八珍楼时冷漠疏离的眼神,想起他在马车里隐忍克制的模样,想起这两年来她每一次靠近时他下意识的回避。

可对霜非雪,他却能那般主动,那般热情,那般毫无保留。

凭什么?

就因为她养了他十二年?就因为她是他师尊?

张仪薇的脚步停在花园的月洞门前,她抬手扶住冰凉的石壁,深深吸了一口气。

嫉妒像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恨意则在心底发酵,酿成一坛苦涩的烈酒。

她确实不会毁掉南溪,她不可能毁掉自己爱的人儿,但她可以毁掉别的。

比如,那个计划。

比如……霜非雪。

张仪薇的眼底掠过一丝幽光。她转身朝书房走去,步履匆匆,裙裾在青石板上扫过,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需要写一封信,用点关系,既然少年想要赌,那她就让这场赌局,变得更有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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