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完美到近乎挑剔的礼仪替她倒上红酒,又为她推来盘中热气腾腾的烤羊肋,举手投足间带着生来属于上位者的沉稳气度。
她原本拘谨得几乎坐不住,可罗严塔尔却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不安,忽然轻松地问:“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事是什么吗?”语气中带着几分悠闲与试探。
菲雅以为他会说狩猎、战争、权术,毕竟这些才像一位帝国总督的爱好,却没想到罗严塔尔端起酒杯,微微一抬下巴,竟十分认真地说:“我喜欢收集地图。”
他说这句话时不带半分玩笑,像是在谈一项重要事业。
菲雅愣住了,忍不住问:“地图……?那不是地理老师才会喜欢的吗?”罗严塔尔闻言轻轻一怔,随即失笑,那笑意轻柔得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个冰冷总督。
“也许吧。但是对我来说,每一张地图都是未被征服的世界,是命运将我伸出的手遮在地表之上的影子。”他说到这里,忽然看向她,“你小时候也喜欢趴在格雷夫哈特城堡的大地图上玩,对吧?每次都在北方海岸那块地方画圈。”
菲雅瞪大眼睛,记忆深处确实有那么一幕——她笨拙地拿着木剑,在大地图上乱点乱戳,被哥哥伯纳德笑得直不起腰来。
那是极其久远,甚至她自己都快忘掉的景象,而罗严塔尔居然记得。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像风吹动过紧锁的窗,让房间的空气都柔和了些。
罗严塔尔见她笑,眼角亦染上浅浅的弧度。
他又说起自己的第二个兴趣,收藏稀有的茶叶。
他描述自己如何在书房里一边审阅战报,一边品尝茶香,并模仿了一遍当时咳到呛地的糗事。菲雅听得忍俊不禁,连忙捂住嘴,而罗严塔尔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神不知不觉染上一层极轻的柔意。他说话时,总带着不经意的幽默;每当她紧张时,他总能恰到好处地轻松一句,使她不至于被压迫感淹没。
菲雅从未想过,帝国令沙民闻风丧胆的总督,竟会在烛光下娓娓道出自己被热茶烫到舌头的糗事;也不曾想象过一个反派般的角色,会让她在漫长压抑的逃亡人生里放声笑出来。
时间在无形中流逝,烛火跳动,餐盘交换,温酒被添满又空去。
当最后一道点心上桌时,菲雅的警戒几乎被完全卸下,连说话都自然轻松。
直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享受与敌人的晚餐。
而罗严塔尔似乎也意识到她的心思变动,放下餐具,起身走到她椅旁,说:“吃饱了吗?我送你回房。”语气温和,但却不容拒绝。他伸出手,那只手修长、温暖,带着贵族特有的优雅力量。菲雅犹豫了一瞬,却仍将指尖轻轻放进他的掌心,被他牵起。
走廊静悄悄的,只有火烛摇曳影子。菲雅被送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鼓起勇气回身道:“罗严塔尔……”那一刻她的声音轻得像快要被夜风吹散,“你能不能……放了希瓦和沙妮尔?”
罗严塔尔低头看她,神情不再像餐桌那样轻松,而是恢复了总督惯有的冷峻。他抬手,从她耳旁轻轻拨开一缕散落的发丝,那动作温柔却带着无法挣脱的绝对掌控:“你是贵族。但她们不是。贵族不会与反贼共处一室。”他说得理所当然,却让菲雅胸口一紧。
她急急解释:“可她们不是坏人,希瓦只是——”
“不可能。”罗严塔尔打断她,声音沉静,却如封印铁门的最后一击,“我不会放她们走。至少现在不会。”
菲雅的心一瞬紧绷,刚刚建立起的轻松与信任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击碎。
罗严塔尔却轻轻握住她的肩,语气比冷酷的内容更温柔:“我是帝国的总督。我不能因为一个心爱女孩的请求就破坏秩序。”他轻抬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不可测,“你应该明白的,菲雅。你属于这里,而不是牢房底下的阴影之中。”
菲雅怔住,胸口涌上一阵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迷惘的悸动。
罗严塔尔放下手,微微俯身替她打开房门,声音低沉如同夜色滑入河水:“去休息吧。我们还会再谈。”
话落,门在她面前轻轻阖上,隔绝了烛火,也隔绝了那位危险得近乎完美的男人。
只剩菲雅独自站在室内,被温暖的灯火与混乱的心跳包围,久久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