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把脸贴在玻璃罐子上,眼珠子瞪得像个要把罐子吞下去的深海鱼。
罐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白色雾气。
摊主是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怪人,只露出一张没有嘴唇的嘴。
“这是‘拿破仑的叹息’,小姐。”摊主的声音沙哑。
“滑铁卢战役当晚,皇帝在帐篷里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吸一口,你就能获得统治欧洲的野心……或者治好哮喘,看运气。”
“那要是治不好呢?”
“那就当你为法兰西的历史情怀充值了信仰。”
“呸。”
自从他们踏入这所谓的“奇迹之巷”,十分钟内她已经看到了有人在卖“路易十四的洗脚水”、“被斩首者的最后视线”以及“能自动写情书的鹅毛笔”(但只会写黄段子)。
“走了,公主殿下。”西塞罗手里那根手杖正不耐烦地敲击着地面。
他看起来很不爽,非常不爽。
自从被薇薇安安上了“欺凌落难主人的恶仆”人设后,那些小偷、骗子和亡命徒,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敬意?
是的,敬意。
在这里,能把主人欺负到哭出来的仆人,通常被视为“有手腕的狠角色”。
甚至刚才还有个卖毒药的想给西塞罗递名片,问他要不要批发“管家快乐散”。
“来了来了,催命啊。”
薇薇安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隔壁烧烤摊那只长着三个翅膀的变异鸡。
好香。
“把你的表情收一收,我们要找的人在前面。”
西塞罗转过身,手杖指向一座摇摇欲坠的建筑。
那是一座完全由管道、齿轮和铁皮拼凑起来的二层小楼。
门口挂着一个巨大的机械臂,手里抓着一颗还在不停转动的义眼。
招牌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老瞎子当铺——除了良心,什么都收】。
“如果你要在黑市找技术鉴定,”西塞罗推开那扇发出惨叫般吱呀声的铁门。
“老瞎子是唯一的选择。”
进门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咳咳咳!”薇薇安挥着手,试图驱散面前的蓝烟。
屋里很乱,到处都是零件。
天花板上吊着半截蒸汽机车头,墙角堆满了不知名的机械义肢,柜台上更是摆放着各种透镜、发条和已经干涸的润滑油罐。
而在这一切垃圾的中心,悬浮着半个人。
那是个留着乱糟糟白胡子的老头,但他只有上半身。
他的腰部以下,被焊接在了喷着蒸汽的黄铜底座上。底座下面没有轮子,而是依靠喷气装置,让他整个人像个气垫船一样悬浮着。
“谁啊?”
老头手里正拿着一把精密螺丝刀,在修一个看起来像是会爆炸的闹钟。
他转过身,底座喷出一股气流,吹飞了地上的两张废纸。
“哦,这不高贵的审判官大人吗?”
老瞎子眯起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随即带上了一副像显微镜一样厚的护目镜。
“怎么?教会终于发现我是个人才,要把我请回去当教皇了?”
西塞罗用手帕捂着鼻子,极其嫌弃地避开了一根伸过来的机械触手。
“我有东西要你看。”
“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瞎子哼了一声,控制着底座飘到柜台前。
“拿来吧。先说好,如果是烂大街的古董表,我就把这螺丝刀插你鼻孔里。”
薇薇安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手帕包好的齿轮,放在了桌子上。
金色的齿轮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光泽。
老瞎子漫不经心地推了推护目镜,凑了过去。
“让我看看是什么破烂……嗯?”
他的动作停住了,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录像带。
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
一秒。
两秒。
三秒。
“啪嗒。”
老瞎子手里的精密螺丝刀掉在了地上。
“这是……”
他的声音在颤抖。那是极度恐惧引发的声带痉挛。
“这是……那个女人的……”
“哪个女人?”薇薇安敏锐地凑上去,“是不是个富婆?”
老瞎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你们……你们想害死我!!”一声尖叫,震得天花板上的机车头都在晃。
“我不干!我不看!拿走!快拿走!”
老瞎子疯了一样挥舞着双手,底座下的蒸汽喷口毫无规律地乱喷,整个人像个失控的陀螺在柜台后面乱撞。
“冷静点。”西塞罗皱起眉头,“只是个齿轮。”
“只是个齿轮?哈!哈!哈!”
老瞎子发出神经质的笑声,他突然猛地扑向柜台后面的墙壁。
那里有一个鲜红色的按钮,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
“既然你们把死神带进来了,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喂!你也太极端了吧!”薇薇安惊了。
老瞎子的手眼看就要拍在那个按钮上。
西塞罗眼神一凛,刚要抬起手杖。
但有人比他更快。
“那是我的金子!”薇薇安发出捍卫财产的怒吼。
这店炸了没事,万一那枚纯金的齿轮被炸化了怎么办?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前世为了抢超市打折鸡蛋练就的冲刺速度在此刻爆发。
薇薇安直接翻过柜台,在那老瞎子的手距离按钮只有0.01公分的时候,一个滑铲——
她看到了老瞎子背包的最下方,有一根插销,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检修专用】。
“给我下来吧你!”薇薇安一把抓住那根插销,用拔萝卜的力气猛地一拽。
“噗——!!!”一声极其响亮的气体泄漏音响彻整个店铺。
“啊啊啊啊啊啊——”失去压力平衡的蒸汽底座瞬间变成了脱手的气球。
“咻!”
老瞎子直接起飞了。
他像个没头的苍蝇,在狭窄的店铺里开始无规则布朗运动。
“咣!”
撞到了天花板。
“咚!”
撞倒了货架,一堆机械义肢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救命啊!我的气阀!我的屁股!”老瞎子在空中惨叫。
西塞罗站在原地,优雅地侧身,避开了一个飞过来的扳手。然后又微微低头,让那个呼啸而过的老头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去。
老瞎子的惨叫声伴随着泄气声在屋里回荡:“普噜噜噜噜——”
终于,在最后一丝蒸汽耗尽之后。
“啪叽。”
老瞎子像一块湿抹布一样,精准地糊在了天花板的一根横梁上,下半身的底座还在冒着残烟。
他挂在那里,像只风干的腊肉。
屋里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那只不知疲倦的机械义眼还在柜台上转动,“咔哒、咔哒”。
薇薇安拍了拍身上的灰,把掉在领口里的一颗螺丝帽拿出来扔掉。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了吗?”
她抬头看着挂在梁上的老瞎子,老瞎子翻着白眼,显然是晕过去了。
五分钟后。
老瞎子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薇薇安拿着一把巨大的扳手站在他旁边,充当不良打手。
“说吧。”西塞罗坐在对面唯一的干净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枚齿轮。
“这东西是哪来的?”
老瞎子哆嗦了一下,眼神惊恐地看着那个齿轮,就像看着一条毒蛇。
“那是……那是艾洛蒂夫人的手笔。”
“艾洛蒂?”薇薇安觉得这名字耳熟,“就是你那个老情人吧。”
“哎呦!”西塞罗用手杖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
“1793年之后,她就失踪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但一直有个传说。”老瞎子咽了口唾沫,声音低了下去。
“传说她在蒙马特尔高地的深处,有一个看不见的工坊。”
“看不见?”西塞罗眯起眼睛。
“是的,“那是被‘抹除’了物理坐标的地方。只有带着这种齿轮,才能找到入口。”
他指了指那个齿轮。
“上面画着‘逆向生长的鸢尾花’,是她的标志。”
“这东西跑到议员的身体里了。”
“因为那是……那是‘燃料’。”
“艾洛蒂夫人……不是在造人偶。”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她在造神。”
“造神?”薇薇安愣住了,“用什么造?齿轮和蒸汽?”
“用‘记忆’。”老瞎子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用那些旧时代不甘心消亡的记忆……那个议员,他身体里一定还有别的部件。他是被选中的‘祭品’。”
“她在收集旧王朝的幽灵,把它们塞进钢铁的躯壳里。”
“她在试图……复活那个被切掉脑袋的女人。”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瞬间下降了十度。
薇薇安打了个寒颤。
“那个工坊在哪?”西塞罗站起身,显然他已经听够了。
“我……我不知道具体位置。”老瞎子拼命摇头,“但我知道谁在负责运输这些零件。”
“谁?”
“就在这黑市的最深处。那个卖‘噩梦’的画商。他手里有地图。”
西塞罗点了点头,把齿轮收回口袋。
“走吧,侦探小姐。我们有新目标了。”
“等等。”老瞎子突然叫住了他们。
“你们不能就这样走了!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你们,‘黄昏’的人一定会杀了我的!”
“那是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