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吓飞了垃圾桶上调情的野猫。
西塞罗走得很快。一步顶薇薇安两步。再加上那件走路带风的黑色长风衣,让他看起来像只巨大的蝙蝠。
“那是黄铜合金。别想着用公款去换面包,侦探小姐。”
“切。”
薇薇安喘着粗气,感觉自己除了脸好看,简直一无是处。
哦不对,还能吃,特别能吃。
煤气灯昏黄的光晕把影子拉得老长,这里是第十三区和第十四区的交界处,贫民窟的下水道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我们要去的地方……该不会是在屎坑里吧?”她捂着鼻子,眼泪都快熏出来了。
西塞罗站在巨大的检修井盖前,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打开它。”
“哈?”薇薇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玩意儿起码有五十斤重!我是个柔弱的——”
“五十法郎。”
“起!”薇薇安双手扣住井盖边缘,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嘎吱——轰!”
那个铸铁的井盖被她像掀披萨盒一样掀开了,重重地砸在一旁的水泥地上,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看来饥饿确实能激发灵长类动物的潜能。”
西塞罗挑了挑眉,然后跳进了那个黑黢黢的洞口。
薇薇安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跳了下去。
但她立刻就后悔了,因为吸入了一大口臭气。
……
落地并没有想象中的溅起水花。
脚下是干燥的石砖地,这里是一条宽阔的地下回廊。
墙壁上的油灯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而在道路的尽头,竟然排着长队。
前面有个胖子穿着丝绸礼服,手里拿着把象牙折扇。
在他后面,是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瘦子,怀里抱着个一直在扭动的布袋子。
“这是什么?下水道时装周?”薇薇安小声吐槽。
“这是‘奇迹之巷’的入口。”西塞罗整理了一下衣领。
“全巴黎最大的黑市。只要你有金路易,这里什么都买得到。”
队伍前进得很慢。
因为在入口处站着个奇怪的守门人。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燕尾服,脸上戴着一个鸟嘴面具。
鸟嘴尖端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眼窝处闪烁着两点红光。
“那是‘乌鸦’先生。”西塞罗低声介绍,“如果你不想被扔进粪坑里,就对他客气点。他是个……传统的人。”
“传统?”薇薇安看着那个鸟嘴怪人,“比如坚持用放血疗法治感冒?”
说话间,前面那个胖子已经被拦住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亲爱的暴发户先生。”
乌鸦先生的声音沙哑刺耳,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您走进来的姿势,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猩猩。”
“你竟敢侮辱我!”胖子涨红了脸,挥舞着手里的金路易,“我有钱!我有的是钱!”
“钱?”
乌鸦先生发出了一声怪笑,“嘎嘎嘎——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也没见他怎么用力,那个两百斤的胖子就像皮球一样被拎了起来。
“嗖——”
胖子被直接扔进了旁边的一条岔道里,伴随着惨叫和落水声,消失在黑暗中。
薇薇安咽了口唾沫。
“这也是传统的一部分?”她问西塞罗。
“乌鸦认为,”西塞罗淡淡地说,“只有拥有旧时代风度的人,才配进入这里交易。”
“也就是说,我得装得像个贵族?”薇薇安感觉不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件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亚麻长裙,袖口还磨破了边。脚上是一双有些不合脚的旧皮鞋。
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口袋里那个……哦不对,那个项链已经变黑了,现在估计连当铺都不要。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西塞罗突然笑了,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幸灾乐祸。
前面的人一个个通过,或者被扔出去。
终于,轮到他们了。
乌鸦先生转过头,那两点红光锁定了西塞罗。
“啊,令人厌恶的神学臭味。”乌鸦先生歪了歪头。
西塞罗没有说话。
他只是微微抬起下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优雅地抬起,对着空气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
然后,他低下头,在那虚无的手背上方一厘米处,行了一个完美的吻手礼。
“凡尔赛宫廷礼,不错。”乌鸦先生发出一声赞叹的叹息。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西塞罗直起身,回头看了薇薇安一眼。那个眼神分明在说:看你的了,马戏团童工。
该死。
她上辈子的礼仪知识仅限于在KTV里给领导敬酒时杯口要低两公分!
“至于这位……”乌鸦先生凑近了薇薇安。
一股奇异的熏香扑面而来。
“粗糙的布料,廉价的鞋子。”乌鸦吸了吸鼻子,“你是哪个贫民窟爬出来的老鼠?”
西塞罗站在门内,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在看戏!这个混蛋老板绝对是在看戏!
薇薇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不进去,就没有线索。没有线索,就没有奖金。没有奖金,就没有饭吃。
饿死事小,丢脸事大。
不对,饿死事大,脸皮算个球!
既然这是个看重“旧时代风度”的疯子,那什么才是旧时代的核心精神?
繁琐?虚伪?还是对他人的蔑视?
电光火石之间,薇薇安想起了前世过的那些古早宫廷剧和玛丽苏小说。
拼了!
薇薇安突然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出现了三分凉薄,三分讥笑,还有四分漫不经心。
她直接越过乌鸦,冲着门内的西塞罗大吼一声:
“我不就是因为裙摆太长走得慢了些吗?您居然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后面!”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带着颐指气使的骄纵味。
连西塞罗都愣了一下,原本看戏的表情僵在脸上。
薇薇安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她几步冲上前,指着西塞罗的鼻子,转头对乌鸦先生哭诉起来:
“您能评评理吗?守门人先生!”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楚楚可怜。
“自从我家道中落,这个管家就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薇薇安伸出那只沾了灰的手,颤抖着指着西塞罗。
“您看看!他甚至忘了给我准备新手套!让一位淑女的手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这是多大的罪过!”
“他就是欺负我现在没钱了!想看我出丑!”
薇薇安越说越入戏,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落难公主被恶仆欺凌”的委屈感溢出屏幕。
“现在的仆人……真的太没有规矩了!”
她最后跺了一脚,用高傲的眼神瞪着西塞罗。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扶我进去?难道要我自己开门吗?!”
空气凝固了,西塞罗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当众指着鼻子骂过“仆人”。
“我……”西塞罗刚想开口。
“精彩。”一阵沙哑的掌声打断了他。
“毫无逻辑的指责,把自己的无能完全怪罪于仆人的理直气壮……”
“您虽然穿着破烂,小姐。”乌鸦先生对着薇薇安深深鞠了一躬,“但您的灵魂,比凡尔赛的镜厅还要傲慢。”
“咣当——”
铁门大开。
乌鸦先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比刚才对西塞罗还要恭敬。
“请进,落难的小姐。奇迹之巷欢迎您的光临。”
薇薇安昂起头,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走了进去。
路过西塞罗身边时,她还故意哼了一声。
通道里很黑,两侧的墙壁上画满了诡异的涂鸦。
“这就是你的策略?”
“那是即兴发挥,老板。”薇薇安此刻心情大好。
“像我这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性,身边带个毒舌又冷漠的管家,不是很标配吗?”
西塞罗停下脚步,他借着墙壁上的微光,盯着薇薇安的脸。
薇薇安被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干嘛?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你的演技太烂了。”西塞罗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但这不妨碍那个鸟嘴信了。”薇薇安反驳,“这就叫精准打击用户痛点。”
“不。”
西塞罗的声音在幽暗的通道里显得有些飘忽。
“他信的不是你的演技。”
“那是信什么?”
“信你的眼神。”
“眼神?”薇薇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西塞罗没有回答。
他想起了刚才那一瞬间。
当薇薇安指着他大骂的时候,眼神里透出的冷漠和轻蔑,像极了某位死在断头台上的人。
“到了。”西塞罗停在一块巨大的破布前,伸手掀开了它。
原本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
喧闹声、叫卖声、齿轮转动的声音涌入耳朵。
这是一座建在地下空洞里的城市。
无数由废旧金属、破木板和彩色玻璃拼凑而成的建筑层层叠叠。蒸汽管道纵横交错,不时喷出一股白雾。
“欢迎来到巴黎的盲肠。”西塞罗把手帕塞回口袋,“抓紧你的钱包,侦探小姐。这里的扒手很多。”
就在他们走进人群的瞬间。
那个守在门口的乌鸦先生,依然站在阴影里。
他看着薇薇安远去的背影,伸出那只枯瘦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面具。
“那双眼睛……”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连路过的老鼠都听不见。
“真像那位大人啊……在火焰中大笑着把皇冠扔进熔炉的……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