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音死死攥着那条毛毯,粗糙的布料被她纤细的手指捏得变了形。
看着末音这副模样,沈洛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麻烦。
沈洛临不是木头,他能看出来末音此刻的情绪正在崩溃。
而这种情绪,是任务的阻碍,是不可控的变量,是他最厌恶处理的l烂摊子。
沈洛临的目标很明确:完成提纯血脉的任务。
为了这个目标,他需要一个头脑清醒、精神专注的末音来配合,而不是一个沉在自我哀伤情绪里的累赘。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解决方案。
任何形式的安慰,任何怜悯的言语,在此刻都会被她当成高高在上的施舍。
那等于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这是最愚蠢、最没有效率的选项,并且会衍生出无穷的麻烦。
排除。
放任不管?让她自己一个人消化?
那这股负面情绪只会在她心里发酵,让她变得更加难以沟通,最终同样会拖累任务的进度。
不可取。
既然言语无用,那就只能用行动来打破僵局。
对于一个被情绪淹没的人来说,最有效的不是共情,而是打断。
不是虚无缥缈的鼓励,而是最原始、最具体的目标——活下去。
没有什么比饥饿和死亡更能唤醒一个人的求生本能,也没有什么比一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更能将人从情绪的泥潭里硬生生拽出来。
这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案。
念及此,沈洛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
他面无表情,手臂一动,将肩膀上那只还在滴血的雪兔,朝着末音的脚边扔了过去。
“啪!”
肉体与地面撞击的沉闷声音,在安静的洞穴里格外刺耳。
雪兔的尸体翻滚了两下,停在末音的脚边,几滴温热的血珠溅在了末音苍白的小腿上,染出几点暗红。
末音的身体剧烈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沈洛临根本没有理会她的眼神,用一种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陈述事实的语气开口。
“动起来。”
“我……”
“处理掉。”
末音还想说些什么,但沈洛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雪兔,又指了指旁边奄奄一息的火堆。
“给它剥皮,然后生火,烤了。”
末音一时却并没有动作。
沈洛临看着她这副样子,非但没有安抚,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再一次将她完全笼罩。
“你不是想给你的家人报仇吗?”
“复仇”两个字,瞬间击中了末音。
她身体的颤抖停了下来。
沈洛临的声音很平,却字字清晰,“你觉得,躲在这里哭,有用吗?”
“你觉得,沉浸在自己的羞耻和难过里,你的仇人会自己死掉吗?”
“你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情绪上。”
沈洛临的视线从她苍白的脸,落到她脚边的兔子尸体上。
“力量,不是凭空出现的。你需要食物,需要体力,需要一个不会被冻死的身体,然后才能去谈怎么变强,怎么复仇。”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是食物。”
“而你的羞耻心,不能吃,也不能让你变暖和。”
“处理食材,保证自己的生存。”
“做不到,你就继续在这里饿着,直到没有力气为止。”
“路,你自己选。”
说完,沈洛临便转过身,不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到洞穴的另一边,开始整理他带回来的柴薪。
她被激得一时忘了尴尬,猛地抬起头,一双银色的眸子喷着火,死死地瞪着他。
然而,抱着兔子的手,却很诚实地开始摸索腰间的短匕。
肚子……是真的会饿。
而且,她实在不想再听这家伙那张破嘴里吐出任何一个字的毒舌吐槽了。
她跪坐在地上,将那只已经开始僵硬的雪兔尸体拖到自己面前。
血腥味混杂着皮毛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让她一阵反胃。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在家里的时候,她是被捧在手心的公主。
而不是这种血淋淋的、肮脏的、为了果腹的屠夫。
末音握着匕首,一时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从腹部中间划开,刀尖向上,别太深,会弄破内脏。”
沈洛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后面传来,依然是那种冷淡的、纯粹的指令式语气。
末音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她按照他的指示,将匕首的尖端抵在雪兔柔软的腹部。
她闭上眼,然后用力一划。
“刺啦——”
皮肉被划开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温热的血液涌了出来,流过她的手指,那黏腻湿滑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她强行忍住了。
她想起了那些穿着银白铠甲的骑士,想起了他们脸上那种学者般的专注。
想起了她的族人,像材料一样被摆在桌上。
一股远超恶心的恨意,涌上了心头。
她的眼神变了。
银色的眸子里,那点属于少女的柔弱和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
她开始动手剥皮。
动作很生疏,很笨拙,甚至好几次划破了完整的皮毛,弄得自己满手都是血污和碎肉。
但她没有停下。
一下,又一下。
沈洛临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少女的眼神从屈辱,到愤怒,再到最后的平静。
很好。
失控的变量,正在被校准。
趁着末音低头,和那只倒霉的雪兔较劲,被篝火重新燃起的烟气熏得眯起眼时,沈洛临状似无意地从背囊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皮包。
他看都没看,随手向后一抛。
“哐当。”
皮包落在末音身边的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末音的动作一顿,警惕地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用兽皮简单缝制的口袋,袋口敞开着,里面滚出了一枚用兽骨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骨针,几卷处理得十分干净的兽筋,还有一块巴掌大小、质地一看就极为柔软的白色鞣制皮革。
沈洛临头也没回,专心致志地用一块磨刀石打磨着自己的匕首,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语气充满了嫌弃。
“打猎时顺手从一只倒霉蛋雪狐身上扒的,皮毛太次,做不了围脖,放着碍事。”
“你处理掉吧。”
“能缝就缝,不能缝就扔火里,还能多烧一会儿。”
末音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她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皮包上。
骨针的针尖在火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
兽筋被卷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
那块雪狐皮,柔软洁白,没有一丝杂色。
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温暖的手,轻轻地攥住了。
酸涩与暖意,瞬间冲上鼻腔,让她的视野猛地模糊起来。
他看见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衣服的破损,知道她身为女孩最后的窘迫和难堪。
但他没有说破,没有点明,更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只是用这种别扭到极点,恶劣到让人想揍他一拳的方式,给了她一个足以维护所有尊严的台阶。
这不是施舍。
这是一种笨拙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平等的尊重。
羞耻感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
她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在专心磨刀的、宽阔而可靠的背影,火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末音暗暗攥紧了拳头,第一次有了一个除了复仇之外的目标。
她绝不能,只当一个生火工具人和掌勺厨娘。
她一定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能被投喂、需要他分心照顾的累赘。
她要变强。
不只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有一天,能以并肩而立的姿态站在他身边,而不是永远躲在他投下的阴影里,被动地接受庇护。
而这一切,就从烤好这只兔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