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丽莎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轻颤,却冷得像结了一层薄冰:“你知道琪亚娜的事……你知道我和爷爷为此争执……你还……长得这么像我……”

每吐出一个字,她就向前逼近一小步,那双湛蓝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卡莲。

“你是爷爷新的‘作品’吗?”她的声调陡然拔高,愤怒之中,掺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是不是……又用了那种方法?就像制造我,还有琥珀那样?他怎么可以……”

德丽莎太清楚自己和琥珀的起源了,那些冰冷的代号——“A-303”、“A-310”——曾如烙印般刻在她们存在的起点,直到后来,她们才以“人”的身份活着。

此刻,眼前少女过分熟悉的面容、对隐秘的知晓、以及出现在此地的特殊待遇……所有线索在她脑海中串联,最终指向那个让她深恶痛绝却又无力摆脱的“原点”。

卡莲看着德丽莎眼中翻涌的痛苦、愤怒与难以置信,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西琳那边的误会还没理清,这边又来了个更棘手的!她赶紧摆手,试图截住德丽莎越来越失控的思绪:“等等,德丽莎!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联想到了什么,但绝对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不用替爷爷他遮掩,也不用对我说这些!”德丽莎倔强地打断她,眼圈微微泛红,“我早就该明白的……爷爷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弃过那些‘方法’!”

她对奥托的感情向来复杂,既有对“爷爷”的依恋,又饱含对其冷酷手段的不认同,此刻,后一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其他。

“德丽莎,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室内几乎凝固的空气。

奥托·阿波卡利斯站在敞开的门边,金色的发丝一丝不苟,绿宝石般的眼眸扫过室内,将德丽莎激动的模样和卡莲那一脸“糟了”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本是在走廊隐约听见动静,却没料到一进来便是如此棘手的场面。

德丽莎猛地转身,看到奥托的瞬间,所有积压的委屈、愤怒与质疑仿佛找到了出口。

她指向卡莲,声音带着控诉:“爷爷!她是谁?你是不是又制造了新的‘实验体’?”

奥托的目光在卡莲脸上停留了一瞬,后者正朝他投来一个混合着无奈、尴尬以及“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收拾”的复杂眼神。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轻得如同错觉,随即,惯常的、能将一切情绪妥善包裹的温和神情便重新回到脸上。

“德丽莎,”他开口,声音平稳,“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他向前走了几步,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置于卡莲与德丽莎之间,隔断了那道充满审视与敌意的目光。

看着德丽莎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眶,奥托翡翠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微光。

短暂的沉默后,他用一种近乎平淡、却无疑投下了惊雷的语气说道:

“事实上,若论辈分及某些既成事实……她算是你的‘奶奶’。”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

德丽莎湛蓝的双眼骤然睁大,嘴唇微微张开,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

她甚至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仿佛没听清,或是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奶……奶奶?”这个词从她唇间溢出,裹挟着满满的荒谬与难以置信。

她看看奥托,又试图越过他的肩头去打量那位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白发少女,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

卡莲在奥托身后,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奥托这是什么逆天发言,忍不住抬手扶额,无声地做出了“果然会这样”的口型。

“爷、爷爷!”德丽莎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挣扎出一丝神智,声音因震惊而拔高了不少,“您……您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她……”

她的逻辑彻底乱了套,如果对方是新的“作品”,固然令人心痛,但至少还在她所能理解的、那种残酷的“合理”范畴内。可“奶奶”?这已经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框架。

卡莲将手轻轻搭在奥托的肩上,这个动作带着一丝自然的亲昵,更透出明确的“请你暂且安静”的意味。

脸上挂着无奈的浅笑,对奥托低声道:“奥托,不会解释的话,下次可以少说两句。”

随后,她绕过奥托,走到仍处于呆滞状态的德丽莎面前。

她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让德丽莎不会感到太过亲近的距离,然后微微屈膝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娇小的学园长持平。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德丽莎混乱的思绪被拉回些许,目光重新聚焦在卡莲脸上。

“德丽莎,”卡莲的声音很轻柔,如同羽毛拂过心间,“我明白这听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奶奶’这个称呼……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别扭。”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含着坦诚的尴尬与一丝悠远的怀念,“毕竟,在我的记忆里,我离去时,也不过是个比你看起来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而现在的我,无论身心,也仍旧停留在二十多岁的年华。”

德丽莎的睫毛轻轻颤动,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卡莲,这一切听起来都太过匪夷所思了。

卡莲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尽可能清晰简明的语言梳理这团乱麻:“首先,我不是奥托制造出来的‘作品’,不是某个实验室的编号,我是卡莲,我的身体,我的意识,都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并非任何复制品。”

看到德丽莎眼中闪过的难以置信,卡莲点了点头:“是的,这涉及一些……非常规的情况,你可以理解为,由于某些极其特殊且复杂的原因——其中一部分与‘圣痕’本身的性质密切相关,我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续,并在最近才重新找回并融合了过往的记忆。”

“我知道这很难立刻接受,”卡莲继续说道,目光清澈而平和,“就像你很难马上接受自己多了一位看起来如同姐姐的‘奶奶’,但这就是事实,我之所以知晓琪亚娜的事,了解你与奥托的争执,一方面是因为我‘归来’后,奥托向我说明了一部分现状。”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坐在那个位置上,”卡莲指了指主教的高背座椅,做了个略带调皮的表情。

“纯粹是因为今天闲来无事,散步到此,一时兴起想体验一下‘主教’的视角,结果恰好被你撞见,我可没有任何‘篡位’的打算哦。”她用轻松的语气,巧妙化解了部分紧张气氛。

德丽莎听着,胸口的剧烈起伏渐渐平复下来,卡莲的解释虽然仍留有许多未曾言明的细节,但逻辑本身是自洽的。

更关键的是卡莲的态度——坦诚、温和、充满理解,甚至带着一点让人安心的幽默感,眼前的少女身上,散发出一种蓬勃而温暖的生命力,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所以……你真的是……我的奶奶?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世间?”德丽莎的声音很低,仍带着残余的震撼,但其中的愤怒已经消散。

“如假包换。”卡莲肯定地点头,随即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听起来更像神话传说,而非现实。”

德丽莎沉默了半晌,努力消化着这些汹涌而来的信息,她的目光在卡莲与奥托之间游移。

爷爷没有否认,甚至默认了卡莲的解释,而卡莲……她的眼神,她的语气,以及爷爷望向她时,眼中那极少显露的、褪去所有伪饰的深沉情绪……都在印证着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我……我想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奶奶’这个称呼。”德丽莎退后了一小步,眼神却已清亮了许多,她转向奥托,恢复了些许极东支部负责人的干练神态:“爷爷,关于那份计划书……”

“会按照流程进行评……”

“我批了。”卡莲打断了奥托的话,语气干脆,随后又补充道,“还有,奥托,我也打算跟德丽莎一起去圣芙蕾雅看看。”

奥托看着卡莲,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微光,最终只是平静地颔首:“……好。”

即便他不批准,德丽莎想必也会自行离开,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

德丽莎跟着卡莲一同离开了主教办公室,伴随着房门轻轻闭合的声响,室内重归寂静。

奥托缓步走回那张属于天命主教的高背座椅,缓缓坐下,抬手扶住了额头。

那个名叫苏澈的来历,他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从出生至今的每一段经历,甚至包括其已故的双亲。

记录显示,苏澈无父无母,性格孤僻,人生轨迹平凡无奇,仅是近年才与逆熵有所牵连。

怪就怪在,这份人生履历太过“正常”了,正常到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怪异之处,反而显得极不自然。

奥托摊开手掌,一片金色的羽毛在他掌心悄然浮现,流转着虚幻而瑰丽的光泽——正是由虚空万藏拟态而成的羽渡尘。

对方那过于完美、毫无瑕疵的平凡人生,此刻在记忆中浮现,反而透出一种精心构筑般的诡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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