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步,则是破除“阵法”与“传说”的双重枷锁。
在云珩提供的灵感帮助下,杜若兰等人来了一场“外科手术式的阵法重编”,解除莫愁郎魂灵与源气的强制捆绑,将其解放。
随后由云珩联系到的擅长灵魂道法的合体期强者,让莫愁郎的灵魂与在场所有人对话。
他不是云珩,没有那种得天独厚的气运加身,故而只有就此溟灭,或化为与山川共眠的英灵,守望莫愁乡直到灵体消散这两条路可走。
没有往生轮回之选。
“……道友,你认为呢?你觉得我会选什么?”
莫愁郎在得知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云珩这个外乡人之后,冲其粲然一笑。
虽然仅是一具灵体,虽然仅与云珩见过一面,但他只一眼便能清晰地瞧出——
他们,很像。
“我明白了。”
云珩颔首,还以一笑。
于是,莫愁乡从此少了个莫愁郎,多了个“守护神”。
第三步:斩断毒瘤,重塑根基。
由杜若兰当着全体乡民的面,将方修士、“婉儿”及其背后勾结舞弊、侵蚀大考公平、窃取地方气运的罪证,连同千年旧案一并提交给天道书院和上三洲最高层——要求不仅惩处当代罪犯,更对千年旧案进行历史定性与追责。
哪怕当事人已死,其家族荣誉、历史评价也理应被客观修正。
到这里,昭王朝的皇帝才姗姗来迟,自知理亏,于是负荆请罪。
杜若兰没有理会昭王的致歉,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了莫愁乡的乡亲。
乡亲推举出一个年轻人,让他来判断是否处死昭王。
巧合的是,这位年轻人,恰好就是当日讲述传说的店小二。
他沉吟许久,却是先和天道书院聊起是否有机会推动多方势力联合的“研究学会”,将湖阵改造后可持续产出的纯净灵气/研究价值,公开、公平地用于资助包括莫愁乡在内的各处真正有天赋、有品行的寒门学子,或支持符合莫愁郎理念(疏导共生)的阵法研究?
他说,希望能将这些“红利”,转化为阳光下的“公益”。
云珩对此感到侧目,通过乡邻之口了解到名字后,进行了一番回忆,这才惊觉他居然是五千年后解决莫愁乡事件之人的先祖。
“还真是印了那句书上的话,历史是螺旋上升的。”
云珩感慨。
店小二和天道书院的洽谈结束后,昭王的处置被判决为五十年后处死,而昭王朝现任将军则承诺会在五十年内培养出一个更好的昭王。
最后,莫愁乡正式更名,唤“翠微”。
第四步:立碑。
“大家都说让你立碑,我也没办法。”
杜若兰来到云珩身前,耸肩。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云珩再也没有办法退居幕后,只得无奈来到台前。
“立就立吧,我字写的也蛮好看的。”
少年失笑,提笔,亲自撰写新的碑文,立于敛翠潭畔。
正面对湖:
「莫愁非愁,源流自择」
「灵枢既开,万类生息」
背面对人:
「此地曾困一魂,名曰莫愁。其志在疏,其道在容,然世以枷锁报之。
今枷锁已除,源气归流,愿后来者知:天地之机,非为一族一姓所私;大道之行,当容万法千途并进。
若见不公,当思破枷;若遇异见,当听其声。
——旅人云珩,感而题石」
碑文以少年特有的、略带散逸却暗藏锋芒的笔法刻就,字迹在月光下隐隐流转着一丝极淡的金色光晕,仿佛在与湖中残存的灵韵共鸣。
当最后一笔收锋之时,灵气忽然自他的四肢百骸流转、攀升。
没有顿悟的震颤,也没有破关的喧嚣,有的,仅仅只是水到渠成般的轻响——像是一道锁了许久的门,被他漫不经心地推开了。
练气九层大圆满。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微微挑眉,似是对这突如其来的进展有些意外,却又很快释然。
那神情不像是突破境界,倒像是发现了一件本就属于他、只是暂时遗忘的小物件。
仅只瞬息之间,练气一层的菜鸟竟然就突破至了练气九层大圆满。
别说是乡里的修士,就是见多识广的书院众人,都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他妈……是人啊?
“……蓝老说的果然没错。”
杜若兰站在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江可可身旁,感慨道,“这臭小子……当真妖孽异常。”
明明云珩并非什么先天道骨圣体,但他的修炼速度,却堪称匪夷所思。
但凡云珩有心,别说20岁前元婴,就算20岁化神,那都是极有可能的。
“历史上有过这种案例吗?”
有人小声询问年龄稍长的杜若兰。
“绝无仅有。”
杜若兰摇头,看向敛翠潭边的少年郎。
她想起他幼时被蓝老抱在怀里咿呀的模样,与此刻提笔定碑、搅动风云的少年渐渐重叠。
这孩子身上有种奇特的矛盾感:面上总带着些懒洋洋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疏淡,行事却环环相扣,狠准老辣得不像个少年人。他明明握着足以颠覆一方的力量与名分,使用时却克制到近乎吝啬,只肯在关节处轻巧一推,余下的便信手丢给旁人,然后退到光影交界处,像个兴致盎然的看客。
“无数人寻仙问道,求的不过是形神上无限逼近那传闻当中的‘仙风道骨’。可是有的怪胎,哪怕不修炼,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此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杜若兰喃喃自语,“我想,无论是谁,但凡看到这一幕,都不会认为他只是个炼气期的孩子,而是一位拥有千万年眼界的……真正的仙王。”
……
……
事件落幕数日后,云珩独自坐在谭边,看着月光下的波澜发呆。
江可可在不远处打着盹,怀里抱着还没吃完的糖葫芦。
天道书院昭王朝分部共计贪污行贿亿万计,根据上三州最高层决定,将1/2以公开透明的方式赠予研究学会,余下1/2取1/3给云珩个人,剩下的则按人头给予翠微乡剩余民众。
而哪怕只是1/6,云珩也获得了超过300万的上品灵石。
这才是真正的“敛财”。
然而解决完莫愁乡事件后,云珩却始终未曾升起过多少“替天行道”的快意,反倒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惆怅。
他想找人说说话,可又有谁能陪他畅聊这前世今生呢?
或许有一个妖可以,但云珩并不想见她。
但是不见现在的她,却可以跟记忆中的“她”说说话。
“……你看这潭水,现在总算有了活气。风敢吹了,鸟敢落了。”
“可你知不知道,我坐在这里,想的不是‘正义终于伸张’,而是另一件事。”
“我在想……如果当年莫愁郎遇到的不是那群利欲熏心的学正,而是一群真心相信疏导净化才是正途、并为此不惜一切的老实人,结局会不会不同?”
“恐怕不会。甚至可能更糟。因为‘老实人’的恶,往往披着最坚固的‘正确’外衣,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察觉,更不容置疑。”
“这千年骗局里,最可怕的不是几个人的贪婪,而是一整套系统性的‘合理利用’。他们将一个天才的‘异见’定性为需要献祭的‘代价’,将活生生的灵魂锻造成维持现状的‘燃料’,还为其谱写了感人肺腑的颂歌。后来者在这颂歌中埋头苦读,争相效仿,却浑然不觉自己脚下踩着何人的骨骸,又在呼吸着何人的苦痛。”
“莫愁郎想‘疏导’,他们却只要‘镇压’。因为镇压简单,可控,符合‘标准答案’。疏导却需要智慧,需要承担风险,需要承认世界的复杂与自身的无知。”
“你觉得我和他像吗?我觉得大抵是不像的。”
“今日我能解他一人的枷锁,可这天地间,还有多少类似的‘湖’,多少被颂歌埋葬的‘莫愁郎’?只要那条‘唯一的路’依旧狭窄如独木桥,只要‘成功’的定义依旧单一而残酷,这样的祭坛,就永远会有新的燃料。”
“修真修真,何以为真?是弱肉强食的‘真’,还是万物并育的‘真’?是踩着同类尸骨登顶的‘真’,还是彼此照亮、共寻大道的‘真’?”
“我没有答案。我甚至不确定,若我未曾经历那场背叛,未曾魂飞魄散,今日是否还会有这番闲心,坐在这里想这些‘无用’之事。就像我跟你一样。”
“或许……我只是厌倦了。厌倦了那种‘必须如此’的单一叙事,厌倦了将活生生的人压榨成符号与工具。”
“所以,立那块碑,与其说是纪念他,不如说是提醒我自己。”
“提醒自己……无论力量多大,位置多高,都不要成为那个为了‘莫愁’的幻象,而去制造‘忧愁’的人。”
“道法三千六百门。答案,也不该只有一个。”
云珩收回望向湖心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虚画着某个复杂的阵纹。
那是他前世未完成的,独属于他们“修正命格”的推演草稿。
夜风拂过,带着新生水草的清气。
远处,翠微乡的灯火次第亮起,隐约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与昔日那整齐划一、充满焦虑的晨读声,截然相反。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月光下化为淡淡的霜雾,旋即消散。
改变或许微小,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