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一片小小的农田，面积不过八九公顷，十几个黑衣男女正在埋头收割。
远离黑雾之障的黑域深处，地形地貌的变化是最难捉摸的，也只有类似山谷这样的地方，才会变得更慢一点，也就成了为数不多的农业种植地。
变异小麦的产量很高，但在这个变幻莫测的危险之地很难形成规模，也许短短一个月，黑水沼泽和黑森林就能淹没了一切，所有的努力都会湮灭。
奥菲娜跪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静地看着山谷里忙碌的部落民众，轻轻叹了口气。
今年一共种植了四次，只有这一次成功收获。两万多公斤的变异小麦，也就够三百多人吃上几个月，危险的狩猎和采集，依然是获取食物的最大来源。
每年，部落不过八九个新生儿，能活到成年的，大概只剩下五六个，而每年逝去的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人口提升极为缓慢。
在这种人口基数下，要诞生一名提灯人是何其的困难。而菲奥娜，就是过去四十年里，部落里唯一诞生的提灯人。
百年前的那场浩劫，覆灭了整个北伊斯马克大盆地，来不及撤走的民众，绝大多数都化为了黑色大地的祭品，部落里的人能艰难存活到现在，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菲奥娜姐姐，明年我可以参加提灯人试炼吗？”
一个裹着黑袍的小女孩，从远方跑了过来，哼哼哧哧地爬上大石，冲着菲奥娜发出了甜甜的询问。那脸上的畸变肉团，让菲奥娜不忍直视，但她依然露出微笑，将对方拉到身边。
“不行，你才八岁，要至少十七岁才可以。”菲奥娜抚摸着女孩的头，将对方轻轻搂进怀里，“坚持吃大长老配的魔药，让身体更健康，到时候你一定会成为提灯人。”
“嗯，我也要像菲奥娜姐姐这样漂亮！”
小女孩是个先天畸形儿，扭曲的手指和脸部总会让人看了骨头生疼。但是，那丑陋的皮肉之下，却让菲奥娜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纯真美丽。
成为提灯人，也能获得一次生命的重塑，尤其是对于畸形儿来说，无异于一次美妙的新生。
虽然提灯人试炼的成功率是如此之低，失败的后果更可怕，但对于不幸的孩子来说，追求生命的涅槃与完美，早就超过了对力量的追求——对黑域里艰难求生的人们来说，他们的世界本就灰暗的一无所有，没有什么更糟糕的未来。
菲奥娜，就是如此。她幼儿时的模样，并不会比怀中的小女孩更好看，成为提灯人给了她力量，也给了她新的自尊。
“菲奥娜姐姐，我可以去尊贵的光那里玩吗？”小女孩从菲奥娜的怀里探出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山谷另一头的某座微微蠕动的山丘，声音压得轻轻的。
现在，阿迪娜已经被部落的人们所习惯了，她性情温和，甚至还有些天真调皮，男女老少都乐于接近。
菲奥娜微微一怔，扭头看去，犹豫了一下：“没有大长老的允许，最好别去。”
“哦……”小女孩有些失望，再次看了眼数百米外的小小痴愚之母，低下了头。
“大长老回来了！”
突然，农田方向，传来了男女的呼声，菲奥娜赶紧抱着小女孩跳下大石，然后整理自己的斗篷。
白袍的蒙面老人杵着拐杖，慢慢走近，菲奥娜单膝下跪，埋下了头：“苏拉保佑，大长老，外面已经是冬季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老人呵呵一笑，摇摇头，直接盘腿坐了下来，笑看着面前漂亮的红发少女：“感谢苏拉与一切未知的黑域神祗……菲奥娜，你承受了光明与黑暗的恩惠，成长得比我想象得还快。”
菲奥娜已经五阶了，踏入了高级提灯人的行列。对这个结果，不光菲奥娜自己喜出望外，就连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菲奥娜当初的资质很不错，但一直卡在四阶，苏拉的眷顾有时候就是如此让人摸不到头脑，因为幸运并非由始至终。
“我也得到了阿迪娜的灵魂共鸣吗？”菲奥娜微微侧头，看了眼山谷尽头那个还在自娱自乐的庞大阴影。
“不，你没有，祂早已有了自己的混沌伴侣，你只是在祂的光芒下，享受到了获取王者死亡共鸣的捷径，才打破了你最后的桎梏……菲奥娜，当祂出现的时候，我就预感你可以获得这份命运的眷顾。”
老人伸出手，菲奥娜赶紧身体朝前挪了下，主动匍匐到地上，把头放到了对方的掌心下。
“听着，菲奥娜，现在，你要履行守护世界的真正重任了……”老人抚摸着红发少女的头顶，闭上了眼睛，“去吧，去外面的世界，那是污浊的地方，也是你好奇的地方，但也隐藏着修复光明的希望。”
大长老居然派我去外面的世界？！
菲奥娜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这个黑夜永恒不变的世界，菲奥娜已经待了整整二十二年了，即使大长老口中的外面世界是何等的堕落和不堪，但她依然想看看真正的阳光是什么样的。
“地图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出去后，去找一个人，他会帮助你……”老人从长袍里，摸出了一个卷轴，轻轻放到了红发少女的面前，“记住，不要谈论这里的任何事，包括我和尊贵的光。”
“大长老，我的任务是什么？”
菲奥娜重新坐直身体，因为激动，身体还有些颤抖，双手紧紧握住了地图卷轴。
“寻找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这是诞生新的黑域神祗，找到光明庇护之地的关键……”老人站了起来，扭头看向了南方，那双露出蒙面巾的双眼里，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没有灵魂的人？菲奥娜愣住了。
……
山谷的一头，小小痴愚之母盘在一片乱石滩里，面前的一个石板上，放着她最心爱的三样宝贝：熔岩之心、混沌心壳、龙虫心肌。
东西是凑齐了，可是，接下来怎么做，阿迪娜却很纠结。那传承自血脉的灵魂记忆告诉她，她只有一次机会获取一个全新的子体生命，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不知道卡瑞喜欢什么样的外观，万一选错了呢？
白鳞巨蟒和蓝鳞巨蟒很强壮，但没有脚，不喜欢。
大虫子，更恶心，坚决不行！
游荡树妖……不行不行，臭得很！
“尊贵的光……”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也打乱了小小痴愚之母的思考。
阿迪娜有点焦虑，一根触腕下意识地就摆了出去，有惊无险地落到了菲奥娜的面前，激起了冲天的碎石烟尘。
菲奥娜咳嗽着，身体连连后退，脸上出现一丝惊惧。
小小痴愚之母转过头囊，盯住了烟尘里的少女轮廓，那蒙着一层迷茫之色的眼球突然亮了。
对哦，像菲奥娜这样的身体，就好啊，不过，那就要吞掉菲奥娜了，不行，不行，菲奥娜的身体和灵魂都很好看，不舍得……可是，要从那里找到一个漂亮的生命胚体呢？
小小痴愚之母更纠结了，连和菲奥娜聊天的心情都没有。更多的触腕扬了起来，在夜空中乱舞。
见阿迪娜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自己这里，菲奥娜退出了百米，最后只能无奈地捂胸行礼，结束了自己想当然的告别，转身朝部落的方向走去。
她要回去和大家告别，然后踏入那个向往了多年的、陌生的光明世界。
……
……
哈夫恩索尔领，首府艾森多夫，阿万兰皮湖畔庄园。
艾米莉亚的卧房里，围满了来自教会、提灯人工会以及盾堡的医者。
梅尔文伯爵的孙女再次昏睡了，距离上次的噩梦抽离，才过去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再次昏睡，继续沉沦在黑梦世界中。
少女蜷缩在天鹅绒铺就的床榻上，安静的如同银白色的沉睡小猫，呼吸很浅很慢，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一样。
“以圣主的名义起誓，艾米莉亚小姐确实是罕见的重度心智腐化，这是我和费利克斯主教的一致观点！”
盾堡的五阶的欢乐园丁、专职医者、马德斯勋爵，这次不再隐晦表达，直接说出了憋在心里已久的答案。
“伯爵大人，艾米莉亚小姐的心渊噩梦，会不断加重，她的灵魂会越来越残缺，也许成年之后，就会彻底沦为一个空壳，心渊填满黑暗的噩梦，再也无法醒来……”
费利克斯主教叹着气，连连摇头——他已经尽力了，以他的二阶织梦师的实力，今天耗尽了黑域之力，也无法达到上次治疗的效果。他完全无法驱散那不断涌出的各种怪异的黑色梦境。
重度的心智腐化，已经不仅仅是影响智商，而且涉及到了灵魂的层面。那沉在心渊之中的灵魂，在他的精神视野里，已经千疮百孔。
“所以，你们以苏拉的名义，宣告我的艾米莉亚会彻底死去吗？”梅尔文坐在床边，抓着手杖的手在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里慢慢凝出一滴泪，“那么，请告诉我，怎么才能让苏拉重新拥抱她一次……”
马德斯和费利克斯主教对视了一眼，前者欲言又止，后者移开了视线，保持着沉默。
梅尔文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马德斯的脸：“说吧，任何方式，我都可以尝试！”
“折中的办法，每过一段时间，就用死亡骑士的五阶能力「虚伪之命」，延续艾米莉亚小姐的生命，也可以暂时清空她的黑暗梦境，然后再用织梦师的三阶能力「心象牢笼」暂时将艾米莉亚小姐禁锢在一个编造的美梦中……”
马德斯想了下，说出了自己思索了多日的一个治疗方法。
“虚伪的生命……梦境禁锢……那她永远生活在梦境中，然后不断死亡，又不断复活？”
梅尔文站了起来，扬起了手中的手杖，发出了可怕的怒吼，“反复遭受折磨，那她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老伯爵转动着身体，向着房间里每个人咆哮着，平日的幽默与睿智荡然无存。
房间里的人都不说话了，一个个躲着梅尔文伯爵那想要吃人的目光。
“我不需要这种可怕的折中，虚伪的生命有什么意义，我宁可给艾米莉亚举行圣送仪式，安静的回到苏拉的怀抱，而不是让她在无休止的虚伪生命和梦境中遭受心渊诅咒的折磨！”
梅尔文终于落泪了，苍老的身体偏偏欲倒。
西格莉德手快，赶紧扶住了老人，然后对着马德斯勋爵微微摇头：“圣主怜悯，伯爵大人说的对，这和残酷的生命折磨没有两样，马德斯勋爵大人，说出你不敢说的方法吧。”
马德斯最后看了眼费利克斯主教，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向圣主祈下指引，成为提灯人，获取苏拉的眷顾，获取生命的新生！”
成为提灯人，就是身心的重塑，就连腐化病后遗症甚至先天的身体畸形，都可以恢复如初。
但是，腐化病人成为提灯人的成功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除了传说中可以无视年龄和身体状况的邪恶异咒魔药。
“哈哈……”梅尔文突然笑了，甩开西格莉德的搀扶，双手上举，“这个被诅咒的家族，还要靠什么去感动苏拉？！”
几秒后，老人又哭了，很伤心，身体瘫坐在床边。此刻，众人眼里高高在上的老伯爵，无助的像一个土地绝收的普通老农夫。
“马德斯勋爵大人，向提灯人工会、教会发出求助，邀请五阶死亡骑士和三阶织梦师……只要艾米莉亚还能呼吸，我们就必须全力以赴！”
西格莉德从老人身边站了起来，面对众人，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个还未真正嫁入韦斯特家族的女子，如今，却成为了这间卧室里唯一能表态的人，让马德斯勋爵不由得暗叹。
不过，死亡骑士虽然不是稀有职业，人数众多，但是出名的难晋升，因为其成长瓶颈几乎都要靠生死搏杀才能打破，成长魔药都没有多大用。
五阶的死亡骑士，数量远远少于其他的五阶提灯人。大量的死亡骑士，不是战死，就是在五阶之前干脆放弃了成长，然后成为投效贵族的主要人群。
至于三阶的织梦师，又是一个尴尬点——没有他人的无私帮扶，织梦师基本一辈子就只能做个低阶的“噩梦之月的小偷”。
毕竟这种在七阶之前战斗力几乎为零的菜鸡，很难获得成长的机会。
历史上唯一的一名七阶织梦师王者，那还是几百年前，有人通过猎捕痴愚之母，获取珍贵的圣王魔药才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