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人类,总是执着于这些短暂而易逝的光和热。”)
这突然哲学起来的调调让我愣了一下。
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谕感,反而有点……像是随口点评一件新奇却注定短暂的小玩意儿。
但这语气,这话题的跳跃性,莫名戳中了我某个遥远的记忆开关。
大学宿舍,断电后的深夜,几束手电光在天花板上乱晃。
几个好兄弟挤在狭窄的床铺上,从隔壁班哪个女生最好看,一路歪到国际局势,再跳到古今上下五千年,最后在困得眼皮打架时,还能含糊地争论宇宙大爆炸之前到底有什么……
那些毫无意义却又充满热血和傻气的长篇大论,那些对宏大命题幼稚又真诚的困惑与想象。
一股混杂着怀念和倾诉欲的热流,突然就冲了上来,压过了疲惫和谨慎。
大概是这团自己亲手弄出来的火给了我虚假的安全感,也可能是艾琉诺丝此刻平静的姿态降低了我的防御阈值。
“呃,陛下,您这话说的……”
我搓了搓被火烤得温暖些的手,组织着语言,眼神有点发飘,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那些熬夜吹牛的夜晚。
“人类嘛,生命说长不长,说短……有时候也短得吓人。要是不找点东西追求琢磨,那跟白走一遭有什么区别?哪怕是假的,是短暂的,是抓不住的……可追求本身,有时候就是意义啊。”
话匣子一旦打开,好像就关不上了。
疲惫和恐惧被一种奇特的兴奋取代,我开始滔滔不绝,像是在跟一个特别有耐心的,虽然可能只是懒得打断,听众分享我那些积压已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胡思乱想:
“我觉得吧,像精灵那种长生种,动不动活几百年上千年,他们对时间的感受肯定跟人类不一样。人类急吼吼地想留下点什么,造个奇观、写本书、甚至生个孩子,都是对抗短暂的本能。精灵可能更追求……嗯,‘永恒之美’?或者干脆就是‘存在本身’?”
我捡起一根小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溅起。
“魔法……这个世界有魔法对吧?那能量守恒定律还成立吗?魔力是从哪来的?元素?精神力?还是跟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绑定的某种……‘设定’?如果魔力能创造还有改变物质,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世界的物质基础跟我们……呃,跟我来的地方可能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越说越嗨,前世看过的无数西幻小说、电影、游戏设定,还有那些浅薄的物理哲学知识,全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充满个人臆测的狂想:
“时间……空间……您说,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或者空间本身就是折叠有图层的?那些传送门、半位面,是不是就是空间褶皱的体现?生灵起源……是神明创造的?自然演化的?还是像某些理论说的,是从某个更本源的世界溢流或者坠落过来的?”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话语里,手舞足蹈,眼神发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吹牛而不必担心后果的年纪和空间。
甚至暂时忘记了今天经历的追杀拖拽、被裹成茧、差点被吃掉的惊心动魄,也忽略了对面听众那非人的本质。
直到我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喘口气,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瞥——
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艾琉诺丝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了她庞大的身躯。
那八根狰狞的步足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盘踞着,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了火堆的另一侧,离我不过两米多远。
幽蓝的晶簇光与跃动的橘红火光共同映照着她,让那非人的美丽与诡异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她上半身微微前倾,一只手甚至托着那完美冰冷的下巴,冰晶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玩味,而是某种……专注的聆听,甚至带着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仿佛在观察某种罕见自然现象般的兴味。
我竟然完全没察觉到她什么时候靠近的!
还对着她balabala了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
刚才那种跟好哥们吹牛的氛围瞬间粉碎,冷汗唰!地一下又冒了出来。
我张了张嘴,后面那些关于“世界本质可能是程序”或者“诸神会不会是高等文明”的暴论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洞窟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火堆的噼啪声,和我自己突然变得响亮的心跳。
艾琉诺丝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突然的卡壳而不悦。
她维持着那个倾听的姿态,又静静看了我几秒。
然后,她那极淡的唇,似乎又微微动了一下。
一个清晰的意念传来,语调依旧平稳,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妙起伏:
“另一个世界的……尘埃。”
“思考的方式,也很……奇特。”
“脆弱,短暂,却试图用思维的碎片,去拼凑无限的图案。”
她停顿了一下,冰晶竖瞳中倒映的火光跳跃着。
“继续。”
“关于世界底层规则和溢流……你的理论。”
……
(继续。)
艾琉诺丝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把我那刚提起来又差点吓回去的心脏,给摁回了该在的位置。知音啊!
虽然这位知音长得有点超规格,但这份愿意听我胡扯的雅量,简直比大学时那个能听我吹三小时《星际争霸》战术的室友还难得!
我原本僵硬的表情瞬间松弛,甚至嘴角不受控制地朝一边咧开,露出一个大概介于找到组织和准备开始忽悠之间的歪嘴邪笑。
刚才的恐惧?暂时寄存一下。
现在,是异世界文化(瞎)交流时间!
“陛下英明!”
我先习惯性捧一句,然后彻底放开,仿佛站在宇宙中心呼唤真理,其实全是地摊文学和游戏设定混合版,“这灵魂啊,最是玄乎!您说它到底是独立存在,还是就大脑分泌的一堆电信号化学物质?要是在我们那儿,主流科学肯定说是后者,但到了这儿……嘿嘿,有魔法,有神灵,有您这样超凡的存在,那灵魂搞不好真是种更本质的‘信息集合体’或者‘高维投影’!”
我越说越来劲,甚至敢对着她上下打量,目光在她非人的下半身和人类上半身之间来回逡巡,大言不惭:“再看您们这种族,啧,真是……奇妙!完美结合!我就琢磨啊,人类这身躯,明明脆得跟纸糊的一样,为啥偏偏是这模样成了许多传说里适合施法的形态?是不是因为直立解放了前肢,大脑容量相对大,对细微能量操控更精准?那反过来想,兽形态,或者像您这样部分保留强大躯体的形态,是不是就专精物理层面的力量、防御、或者某些天赋魔法?天生的战争机器!”
我感觉自己像个发现了世界底层代码的极客,兴奋得手舞足蹈,完全没注意到艾琉诺丝那冰晶竖瞳中流转的幽光越来越盛,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其中生灭。
她庞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又挪近了些,八根步足安静地蜷伏,上半身几乎与我平齐,就静静地坐在我旁边,像一尊聆听古老歌谣的月光雕塑。
而我,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推理和艺术幻想里。
“我明白了!”我一拍大腿,拍得自己生疼,“这世界的进化方向,可能就不是单纯的自然选择,而是特么的需求导向和超凡特性显化!为了更好利用魔力,为了适应不同生态位,形态千奇百怪!那……生殖隔离?”
我摸着下巴,露出一个贼兮兮的表情,“嘿嘿,按照这个逻辑,只要魔力亲和度高,灵魂波长能共鸣,形态差异说不定都不是事儿?啧啧,贵圈真乱……哦不,真精彩!”
火光照得我脸颊发烫,思绪奔逸到九霄云外:“对了陛下,这世界肯定有龙吧?是不是长着翅膀、喷火的那种?我跟您说,我还知道一种龙,不长翅膀,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司掌江河湖海,行云布雨,那造型,那气势,跟你们这边的带翅膀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但是应该是进化分支!您说,这两种龙要是在这个世界碰上了,是打一架争个谁是正统,还是……交流一下飞行和施法心得?”
我哈哈大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奇幻的一幕。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言行,在一个真正的超凡存在眼里,是何等的僭越古怪,又……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污染性灵感。
就在我笑得见牙不见眼,准备继续畅想“如果魔法是编程语言那禁咒是不是就是病毒”时——
艾琉诺丝忽然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她上半身那只一直托着下巴的、苍白完美的手,缓缓地、径直地伸了过来。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我因兴奋而泛红还在喋喋不休的脸颊。
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固力量。
我笑声戛然而止,脖子像是生了锈,一点点转过去,对上她近在咫尺的双眸。
那冰晶竖瞳中,此刻再无半分人类可理解的情绪,只剩下一种纯粹幽深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探究,以及一丝……被过于跳脱的异界尘埃撩拨起来的好奇。
她的指尖,悬停在我脸颊前一寸。
冰冷的意念,如同最细的蛛丝,缠绕上来,钻进我的脑海:
“‘生殖隔离’?”
“龙?”
“你的‘理论’……和你的‘见识’……”
她微微偏头,银发如月华流泻,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住:
“让我……很想看看,你灵魂里那些异界的尘埃,到底还藏着多少……这样有趣的图案。”
“也许,该‘共鸣’得更深入一些。”
她的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冰蓝色的魔力开始凝聚。
不是治疗的那种温和,而是带着某种……解析与侵入意味的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