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消散了,夜空下便只留细碎的坠星,它们仍会持续绽放,直到釜中的绿星花全部用完。

魔法师队伍走下了高台,按照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伊芙要与他们一起乘马车前往逻各斯院,参与今晚的宴会。

伊芙刚刚走下台阶,就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循声望去,看到车队末尾停着一辆带蓬马车,一个脑袋正从车厢窗口处探出来。这里光线不好,伊芙走近后才看清他的脸,是基米罗斯。

“拉维格现在怎么样了,你有他的消息吗?”伊芙一登上马车,便迫不及待地问。

“他现在很好,不必担心。”基米罗斯说,“但他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克利金这边若有什么大事,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啦。”

“他去哪了?”

“他要去解决自己的事,如果他不想告诉我们,我们不会知道的。”基米罗斯说,“不过,还有一句话,拉维格让我转达给你,就是这句——如果有一天,雅方图向你提出邀请,不必急着拒绝。”

“好,我记下了。”伊芙点点头。

魔法师的车队出发了,而基米罗斯的车子也紧跟其后。庆典表演结束之后,街道上冷清了很多,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

事实上,逻各斯院的宴会从天黑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参加宴会的人不仅有本国的长老、高级官员和执政官本人,也有来自不同国家的大使与专员。礼花表演是在升明节第七天凌晨准时开始,因为在这个时段,双月所处的位置对观赏礼花的影响较小——而表演结束后,距离天亮便只有几个小时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大部分参与晚宴的人已经回去休息了,此时还留在逻各斯院的大概只有本国的官员,当然,如果还是西赫琉当执政官的话,他这时便一定会在,倒不是因为他对参与表演的魔法师团队有多重视,而是因为他的作息习惯本就与常人不同。

然而,当魔法师们来到逻各斯院时,却发现今晚参与宴会的人几乎都没有离开,而且,他们似乎就是在等自己这群人回来。

表演高台与逻各斯院相距不远,因而这一路上,伊芙与基米罗斯没能说太多的话,在临走前,他对伊芙说,让她后天晚上再来见自己一面,还叮嘱她,一会儿见到新执政官——也就是参利索斯·列今,要记得和他握手。

自羽地魔法战争结束以来,有一个各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那就是在战争中,人们不再对魔法保持着绝对拒绝的态度,而且许多人也相信,这种转变在未来终将影响社会,并改变社会。

因而,荆棘历九十九年的升明节庆典注定将被载入史册——在本地人看来,礼花表演无论怎样绚丽夺目,其最严重的后果也只不过造成了四十多人过度激动并因此晕倒,其中又有两人因周围人的踩踏而落下残疾而已,但在一些目光更长远的人看来,这却不亚于是一种国家终极武力的展示与炫耀。

同一时间,在哈坦与埃尔夫兰的边境线上,克利金的秘密援助部队遭到了极刻森北部军区主力军的重创,那时,迪更受了伤,躺在伤兵营中无法行动,当己方大部队向侧方转进时,他同一众伤员被丢在了后面,继而被极刻森方俘虏。

幸运的是,又一个月过后,哈坦、埃尔夫兰与极刻森突然达成了停战协议,迪更在第一轮换俘计划中顺利回归祖国,算是捡了一条命。事后,他对此次经历感到耿耿于怀,认为这足可以称得上是家族耻辱,但据另外一些士兵所述,迪更若不是为了掩护战友逃脱,并不一定会沦为战俘,为此,他还差点被敌人杀害——因而在回国之后,迪更便理所当然地被授予了英雄的称号与勋章,而在此之后的数年里,他在军中的晋升速度与此事或许不无关联。

至于为何羽地中部诸国能如此快地达成停战协议,一种主流的观点是:当年,极刻森的一位专员在沸蒙城看了一场升明节庆典表演,之后便做出了“对于北部各国的冲突问题,我们尚未做好充足准备”的结论。

新执政官参利索斯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小,他留一头花白的黑发,笑起来的样子颇为世故——新的变化总会让人感到担忧,尤其是当人们都对现状感到满意的时候。作为新任执政官,参利索斯又是否能接替西赫琉来管好整个克利金呢?

此时,西赫琉也在场,他坐在前排的席位上正朝着伊芙这边微笑致意。参利索斯与另一位官员上前迎接了魔法师队伍,并代表逻各斯院向他们今晚的精彩演出表达了称赞与感谢,随后又请他们在宴会厅的左侧前排落座。

伊芙本来也想跟在队友们身后离开,但她看到参利索斯在朝自己笑,随后又使眼色,于是只好停住了脚步。

隆科·列今是参利索斯的侄子,伊芙仍记得开学前他在铁路旁的空地上临时组建起的那次模拟法庭,此人出众的号召能力以及劝说众人捐款时的能说会道给了伊芙非常深刻的印象,而在今日见到参利索斯发表演说时,她也终于明白,隆科的本事究竟是从哪学来的了。

参利索斯向在场的众人介绍了伊芙的身份,说她是英雄哈维因的女儿——关于这些,众人当然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今日才得以一见——随后他又主张,洛德·哈维因不仅是克利金的英雄,更是羽地的英雄,而他的女儿也同样如此,因为在森基其的那场对抗遗族入侵的战争中,她只身一人前往了敌营深处,并击杀了一头从远古时期便存在的龙,从而促成了战争的提前胜利。

关于齐空岛上发生的事,由于克利金方一直刻意封锁消息,在场的大部分人虽然知道战争的结果,但只有少部分人得到过确切的情报,参利索斯借此机会粗略一谈,也算是对部分内幕的首次披露。

冷不防听到这个消息,人们都或多或少地露出惊讶的神色,见目的达到之后,参利索斯却又将话题转回到了今晚的礼花表演上,他说,由于原定人员缺席演出,负责方是不得已才去请伊芙过来帮忙,并匆忙完成了这次演出的——能够达到如此轰动效果,实在是意料之外。

参利索斯说的大体上都是实话,但伊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后来她总算想明白了:自受到罗兹邀请以来,一切意外与巧合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就比如说,什么样的任务会比国家庆典活动更重要,以至于作为演出主干的资深魔法师必须缺席?而即便有人缺席,为何俄略金这位研究院前主席的大弟子不能顶替?勒莉尔对于礼花咒语的大肆修改,从最终成品的复杂程度来看,真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得如此尽善尽美吗?自己去找安德文纳时,对方又为何会如此爽快地同意?

很显然,这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件事会是参利索斯策划的吗?显然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另一方面,这件事又同时涉及到逻各斯院研究院与清水堡——能让安德文纳参与其中,这只可能是希歌妮的授意,或许可以再加上一个基米罗斯。

这件事做得非常谨慎,既达到了瞒天过海的目的,又不会引起那些同台表演的又或无法参与表演的魔法师们的不满,即便事后有人猜出了意图,却也很难抓到什么把柄——至于为何要向伊芙隐瞒实情,或许只是出于最便捷的考虑,而非刻意为之。

关于希歌妮行事的动机,伊芙暂时还想不明白,这倒不是因为她缺乏分析的能力,而是因为她现在知道的太少了。

参利索斯将她安排在大厅中段的一张圆桌入座,而非同魔法师们一起,这倒是遂了她的心意,因为从刚进来时,她便看到了坐在这里的茂奇和罗兹,以及林辛的祖父安法·威各托。

茂奇和罗兹腾出了空位,让伊芙坐在他们之间,此时,安法已经喝得醉醺醺了,在看到伊芙走过来时,却又笑呵呵地递过来一杯烈酒,要她和自己干一杯。

虽然伊芙已经走到了台下,但周围仍有不少人还在看她,一部分人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而另一部分人则是对她的身份感到好奇。

“你不能再喝了。”伊芙没有喝安法递来的酒,反而把他手里的酒杯给夺过来了。她压低了声音,开始指责起身边的二人,“他年纪这么大,你们居然放任他喝这么多。”由于周围比较安静,许多人都能听清她说的话。

对此,茂奇和罗兹都表现得一脸无辜,他们为自己辩解道:“这可不怪我们,明明都是一起喝酒,结果就只有安法先倒下了。”

伊芙见这两人依旧嬉皮笑脸,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围人见她笑,也就跟着笑。

她有些感叹,这些老家伙似乎还是一点没变。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男人无论多大年纪,也依旧像个少年——而如今自己因身份而改换了立场,要以女性的身份来演他们的“对手戏”,因而理所当然地指责他们,试图纠正他们顽童一般的脾性。

若是从这一点来看,是不是可以说,女性无论多大年纪,都天生具备着怜悯的母亲心肠呢?

在宴会散场之前,伊芙看到前执政官西赫琉在朝自己招手,而他身边站着的就是现任执政官参利索斯。伊芙在和茂奇说明去向之后,就朝他们走去,随着他们一起进入走廊,穿过通往室外的窄门,来到外面的城墙之上。

在两年前的升明节庆典,茂奇他们曾站在这里看伊芙与林辛切磋剑术,而如今他们藏身的那处城垛却已被拆除了大半。从今年夏季开始,沸蒙城的工匠们便马不停蹄地拆除这些旧城墙,预计将在十八个月之内把这些旧时代的防御工事全部夷平,这样便能留出足够的空间,以满足城市的新规划。

此时,双月已然消失在了天边的云层与雾气中,但东方渐白,依稀能够看到城市里层叠的屋顶和在微风中飘扬的彩旗。

“唉,到季节了,夜里开始凉了。”西赫琉站在还未拆除的那一侧墙壁附近,两手搓着胳膊低低地抱怨着,“这天气……”

西赫琉性格随和,做事更是不拘小节,如今没了执政官的头衔,看起来就和一个普通老头没什么区别。

伊芙与参利索斯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严格说来,他们现在其实还不算认识,所以西赫琉带他们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两人正式介绍给对方。

然而,在相互介绍之后,参利索斯的态度却有些微妙,倒不是怠慢,而是有点“茫然无措”——在伊芙看来就是如此。

他是不是困了?伊芙心想,也许人老了都这样。那接下来要干什么?她想起基米罗斯在分别前对她的叮嘱:要和新执政官握一握手。

于是她伸出了手,参利索斯也露出了笑容,两人的手就这样握在了一起。执政官的手干燥、有力,不拖泥带水。

从礼数上说,若一名女性不主动要求与男性握手,男方的确不应该过于主动,但这通常是对同一阶层的平辈而言。伊芙不明白,参利索斯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我早前就想和伊芙小姐见一面了,但我们最近都太忙了。”参利索斯说,“哦,对了,我听说你在齐空岛那边受了伤,现在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伊芙回答。

“那就好。”参利索斯笑了笑,“你是泰莉安大人的后继者,结果却在后方阵地的医院里遭遇了危险……这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

“打仗嘛,就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这没什么。”

“最近……希歌妮大人身体还好?”他询问时放低了声音,语气关切而敬重。

“她很好。”伊芙点了点头。参利索斯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现在似乎也有了一些答案——他或许是把自己当做是希歌妮和泰莉安的接班人又或是身份上的继任者了。若是不了解齐空岛上发生的事,又或是听闻后来她与玛法戈王的会面,参利索斯恐怕还不会这么笃定。

“执政官大人。”想到这里,伊芙改变了话题,试图将关系拉近一些,“我听说您是隆科·列今的叔叔——我是他在训练所的同学。”

“哦……”参利索斯瞪大了眼睛,表现出一脸惊讶的模样。

“隆科和我关系不错,他没和您说过吗?”伊芙摆出一副小辈的天真笑容。

“这……”参利索斯干笑了两声,“我确实不清楚这件事,也许那小子以前提过,但我又给忘了呢,哈哈。”

伊芙对此很疑惑。参利索斯这人似乎不太好懂——要做大事的人都像他这样吗?

身旁,西赫琉轻咳了一声,他说:“在今年三月之前,咱们的新执政官还在北方的恩施弥特城忙公务,他是刚到这边不久。”

西赫琉一解释,伊芙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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