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灰鸦哨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比起出发时的冷清,现在的哨站热闹得像是在过年。施耐德上尉带着士兵们在门口列队,看那个架势,如果不是条件有限,他们恨不得给维奥莱塔铺一条红地毯。

“恭迎英雄凯旋!!”

震耳欲聋的吼声让维奥莱塔差点耳鸣。

她现在只想做三件事:洗澡、睡觉、写调到后方的申请书。

至于什么庆功宴,什么英雄演讲,她一概没有兴趣。

“我很累。”

维奥莱塔刚下车,摆出了一副虚弱且高深莫测的表情,这是她最近摸索出的最好用的挡箭牌,

“战术复盘和善后工作由施耐德上尉负责,除了极其重要的事,谁也不许打扰我。”

“是!殿下请好好休息!您的身体是帝国的财富!”

施耐德热泪盈眶地敬礼,那眼神仿佛维奥莱塔不是去睡觉,而是为了帝国。

维奥莱塔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拖着沉重的步伐,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二楼的指挥官卧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啊……累死了……”

维奥莱塔毫无形象地把自己摔进那张无比亲切的行军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长叹。

今天这一天过得太刺激了,先是以为要被炮决,然后是差点把瑞秋撞死,最后莫名其妙成了拆迁办主任。

“嘶……”

翻身的时候,左边肩膀传来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维奥莱塔坐起来,有些费劲地解开军装扣子,拉开衣领往里看了一眼。

白皙的皮肤上,一大块淤青显得触目惊心。

那是刚才为了抢脚踏坑扑过去时,狠狠撞在操作台边缘留下的纪念。

“疼死我了……”

维奥莱塔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算什么事啊,跑路没跑成,还挂了彩。”

就在她准备找找医药箱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

维奥莱塔警惕地把衣领拉好,

“我说了不许打扰。”

“殿下,是我,瑞秋。”

门外传来少女特有的软糯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我……我来给您送热水,还有……检修身体。”

检修身体?我是机器人吗?

维奥莱塔叹了口气:

“进来吧。”

门开了,瑞秋走了进来。

她显然已经洗漱过了,脸上的煤灰和油污都不见了,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作训内衬。

那头火红的短发还带着湿气,乖巧地贴在耳边,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水润明亮。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热毛巾,还有一瓶不知名的药油。

“殿下……”

瑞秋一进门,一眼就看到维奥莱塔还没完全扣好的衣领,作为一名优秀的机械师,她对故障有着惊人的敏锐度。

“您受伤了。”

还没等维奥莱塔掩饰,瑞秋已经放下了托盘,三两步走到床边,单膝跪下。

“那个,只是一点小磕碰,我自己……”

“请不要动。”

瑞秋的声音虽然软,却带着一种执拗,她伸出手,将衣领完全拉开。

那块青紫色的淤青暴露在灯光下。

瑞秋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在维奥莱塔看来,这就是自己笨手笨脚摔的一跤。

但在瑞秋眼里,这是神迹,是圣痕,是皇女殿下为了保护卑微的自己,用血肉之躯硬扛冲击波留下的铁证。

“果然……”

瑞秋的声音在颤抖,眼眶瞬间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这么重的伤……当时一定很疼吧?可您连哼都没哼一声,还安慰我别哭……”

“呃,其实也没那么……”

维奥莱塔想说当时主要是吓懵了没顾上疼。

“我不值得您这样……”

瑞秋低下头,额头抵在维奥莱塔的膝盖上,肩膀剧烈耸动,

“我是个只会跟机器打交道的怪人,在原来的连队大家都讨厌我……只有殿下,不仅肯定我的技术,还为了我受这种伤……”

感受到膝盖上传来的湿意,维奥莱塔无奈地看着天花板。

这误会是解不开了。

而且,看着这个平时只会对着螺丝刀傻笑的女孩哭成这样,她心里竟然也有一点点……嗯,就一点点的不忍心。

“好了,别哭了。”

维奥莱塔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摸了摸瑞秋那头湿漉漉的红发,手感意外地好,

“我是你的指挥官,我不保护你保护谁?”

瑞秋抬起头,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里开始闪烁着某种决绝的光芒。

“殿下,请让我为您治疗,我对人体结构学也有研究,虽然不如机械精通,但处理这种软组织挫伤,我有特制的配方。”

说着,她拿起那瓶药油,倒在掌心搓热。

“那个……我自己来就行……”

维奥莱塔还想挣扎一下。

“不行。”

瑞秋非常强硬地(虽然脸红得像番茄)按住了维奥莱塔的肩膀,

“有些角度您自己够不到,而且,这是作为专属零件的职责。”

专属零件是个什么鬼定位啊!

在维奥莱塔吐槽的间隙,瑞秋已经上手了。

不得不说,机械师的手虽然有些粗糙,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但力道的掌控简直是精准到了微米级。

带着药香的热油敷上肩膀,瑞秋的手掌有力地推开淤血,虽然刚开始有点疼,但紧接着,一股暖流顺着经络散开,原本僵硬酸痛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

“唔……”

维奥莱塔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松懈,

“技术不错嘛,瑞秋。”

“因为我把你……把殿下当做最精密的仪器来对待。”

瑞秋红着脸,一边按摩一边小声说道,

“这里的肌肉有些僵硬,就像是缺乏润滑的传动轴……这里有点肿,说明皮下组织受损了。”

她一边按着,一边用专业术语分析着维奥莱塔的身体。

维奥莱塔趴在床上,任由瑞秋那双巧手在自己背上游走,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药油的清香和瑞秋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这种感觉……意外地让人安心。

“殿下。”

“嗯?”

维奥莱塔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睡意。

“那个……我想好了。”

瑞秋手下的动作放轻柔了一些,声音却异常坚定:

“根据今天在车内观察到的情况,也就是您在急刹车和冲击波中受到的物理伤害,我有了一个新的改装构想。”

维奥莱塔心里一惊,瞌睡醒了一半:

“你又要往车上焊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不是的。”

瑞秋连忙摇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机械师的狂热:

“是一套全液压独立悬挂缓冲座舱。”

“哈?”

“我打算拆解那两门被毁的88炮,利用它们完好的液压驻退机,给您的座位做一个三轴稳定的基座。”

瑞秋越说越兴奋,手里的按摩动作都带上了某种机械的韵律:

“然后,我会用双层钢板在座位周围焊接一个半封闭的安全笼,里面填充高密度的海绵和真皮。最后,在您前方加装一个机械联动的气压弹射网。”

维奥莱塔听得一愣一愣的:

“气压……什么网?”

“一旦车身发生剧烈撞击,纯机械的惯性触发器就会弹开,一张柔软的尼龙网会瞬间弹出接住您,绝对不会让您再撞到硬邦邦的仪表盘!”

瑞秋信誓旦旦地握紧了拳头,

“而且,我还要把车底盘的装甲加厚,用多层钢板铆接,中间夹上橡胶层,哪怕是压到反坦克地雷,震动也传不到您的椅子上!”

维奥莱塔听着这些充满重工业美学的描述,嘴角微微抽搐。

听起来……很安全。

但也听起来……很重,很笨,像是个装在车里的铁棺材。

“瑞秋……”

维奥莱塔虚弱地打断她,

“那车还能跑得动吗?油耗会变成天文数字吧?”

“为了殿下的安全,哪怕这辆车每公里烧掉一桶油也是值得的!”

瑞秋理直气壮地说道,

“动力不足我就去给引擎扩缸,实在不行就把那辆运送赫尔曼的卡车引擎拆下来,给咱们搞个双引擎驱动!”

维奥莱塔沉默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笨蛋。

明明是个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技术宅,为什么有时候说出来的话,比那些只会拍马屁的贵族还要让人脸红心跳?

“随你便吧。”

维奥莱塔闷闷地说道,

“只要别太重,别太贵,别爆炸就行。”

“是!遵命!”

瑞秋开心得声音都扬了起来,手下的按摩更加卖力了。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屋内,暖意融融。

维奥莱塔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在那有节奏的按压和瑞秋身上淡淡的机油味中,她一直想要逃跑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也许,在这个冷冰冰的边境哨站,多待一阵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至少,按摩技师的手艺是一流的。

“瑞秋……”

维奥莱塔在彻底睡着前,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我在,殿下。”

“明天……让施耐德带人……把那个废墟好好搜一搜……也就是所谓的……战利品清点……”

维奥莱塔的声音断断续续,那是她作为玩家的搜刮本能在梦呓,也是作为跑路预备役对经费的执念,

瑞秋看着已经熟睡的维奥莱塔,红宝石的眼瞳闪烁不定,最后化为一滩温柔得令人溺毙的春水。

她轻轻拉过被子,盖在维奥莱塔身上,然后俯下身,在那块已经涂满药油的淤青旁,极其克制的虚吻了一下。

“晚安,我的殿下。”

瑞秋在昏暗的灯光下,低声呢喃,

“哪怕您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您摘下来并安装好推进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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