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忘尘手抚腰间太虚藏岳剑柄，抬腿走入其中。
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闷热，除了房顶小窗外，四周密不透风。
屋内土腥味甚重，血腥夹杂着劣质草药的气味涌入鼻腔，把司空玥冲的一个激灵。
无数穿着麻衣，皮肤溃烂的人歪歪斜斜趴在屋内两侧的土炕上，气若游丝，声音嘶哑。
什么情况？
少女本以为里面会是一群对自己两人虎视眈眈的家伙，没想到却是一处……医馆？
她瞧了眼那些人溃烂皮肤上的草药，以及堆积在角落里的废旧棉纱上，暗暗点了点头。
算是医馆吧。
“两位大人，这里都是些巷子里寻不起医，抓不起药的可怜人，我想着把他们聚在一起，互帮互助一下，没问题吧？”
那黑皮昆仑奴小心翼翼收好银票，躬身走到顾忘尘身前解释道。
“……”
顾忘尘瞧了眼屋内趴在炕上的众人，并未言语，拉过司空玥问道：“你确定那些袭击者的气息是到这间屋里了？”
“是，”司空玥悄悄点头，美眸扫过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两人后，踮脚贴在顾忘尘耳边道：
“就只有一道气息，应该是单独一人跑到这里的。”
单独一人？
顾忘尘眉头一挑，心中顿时有了推测。
大概率是兵分两路，这一人……是弃子，是用于拖延他们的。
毕竟自己和司空玥走的左侧岔道内人流更多，更适合他们隐藏，因此在不知晓司空玥有追踪能力的情况，和自己在暗中派了安璃全程监视的情况下，分出一人在这边拖住自己，是最合理的选择。
不过这些家伙就真这么有信心？确保那被当弃子的家伙不会背叛他们？
既然你们这么有信心，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司空玥，去，挨个检查下这些家伙，”顾忘尘轻声吩咐道。
“我明白！”
少女轻轻颔首，闭目凝息，在屋内两边的来回走动，挨个检查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顾忘尘倚在门框上，目光并未在那群呻吟病患身上停留太久，重新看向面前的昆仑奴。
“回大人，小的叫王有理。”
嚯，还有个中原名字？
“名字倒是不错，讲道理。”顾忘尘淡然一笑，指了指屋内：“这些都是盛安城内无家可归的？”
“是，都是些苦命人，也没个去处，就在这巷子里苟活。”王有理低头回应，视线盯着地面。
“我看未必吧？”
顾忘尘收敛笑意，声音微沉：“本官公务繁忙，没空听你在这讲故事，那个刚才跑进来的人，藏在哪了？主动交出来，你也省事，我也省事。”
王有理身子未动，依旧弓着腰：“大人说笑了，这里只有伤患，没有什么跑进来的人。”“我们只是开医馆救命的，无意也没胆子和官府作对。”
嘴还挺硬。
顾忘尘手指轻敲剑柄，正欲再施压，却见在屋内搜寻的司空玥猛地站直身子，神色凝重地朝他招了招手。
顾忘尘心中一动，不再理会王有理，快步走到司空玥身边。
两人来到角落的一张土炕前。
“死了。”
司空玥指着炕上趴着的一个身影，低声道：“自断经脉，心脉尽碎。”
“是我们要找的人么？”
司空玥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刚死的？”
“身子还是热的，刚死没多久。”
顾忘尘看着那具尸体，沉默不语。
他走上前，也不嫌脏，伸手抓起死者的手掌。
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指关节粗大变形，显然练过外家功夫。
他又拨开死者散乱的头发，露出额头。
那里有一道明显的黑白分界线，常年佩戴兜鍪才会晒出这种痕迹。
“行伍之人，”顾忘尘做出判断，“你的感觉没错，这人应该是卫阳的同僚。”
极大概率是安西军的兵。
不过这家伙对自己真够狠的，一察觉到有人进来，二话不说就自断经脉。
顾忘尘直起身，余光瞥了眼门口的王有理。
看来这家伙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又看到王有理在外面拦着没揭发他，为了不连累这满屋子的伤病号和收留他的人，这才选择了自尽。
是条汉子。
抛开其他不谈，倒是没辱没大乾军士的气节。
只不过这些军人为什么会来盛安搞恐怖袭击？
顾忘尘皱起眉头，只觉背后的缘由并不简单。
此时，王有理也默默走了过来，看着炕上的尸体，那双铜铃般的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动容，虽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但还是被顾忘尘捕捉到了。
“认识？”顾忘尘突然发问。
王有理身子一僵，沉默半晌，终究是没再隐瞒，叹了口气：“认识。”
“他是安西军的人，两年前他来过盛安，当时我在街头快被人打死了，是他出手救了我一命，还给了我半个胡饼。”
他看着顾忘尘，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祈求：“大人，他只是刚巧路过，我出于报恩才让他进来躲躲，这里其他人都是无辜的，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我说了，我只是来查案，不滥杀无辜。”
听到王有理的话，顾忘尘点点头，这下算是彻底坐实了袭击者的身份。
“不过，你们这医馆……”
一旁的司空玥突然开口，她环视了一圈屋内糟糕的环境，忍不住皱眉道：“这条件也太差了，怎么救人？”
她指了指那些溃烂的伤口：“这种外伤最忌讳污秽，你们这密不透风，还把人挤在一起，要想治好他们，至少得把这烂泥地铲了铺上石灰，还得有干净的热水和棉布，还得……”
她按照在剑宗医馆见过的标准一一道来。
王有理苦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女侠，若是有钱置办您说的那些，我们也就不是丐帮了。”
他从怀里掏出顾忘尘之前给的那些银票，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不过多亏了这位大人的赏赐，有了这些钱，至少能给他们买点像样的金疮药，换几床干净被褥。”
说着，他再次向顾忘尘深深一鞠躬：“之前外面的兄弟不懂事，冲撞了二位，我代他们向大人赔罪。”
顾忘尘摆摆手，并未在意。
司空玥却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对了，既然你们是丐帮，平时也只求财，刚才在外面为何对我们那般……充满敌意？”
作为天赋异禀的四境修士，司空玥自认为对杀意的感知很敏锐。
之前外面那些乞丐看两人的眼神，不像是看肥羊，倒像是看仇人。
王有理直起腰，指了指顾忘尘身上那件锦袍。
“顾大人，您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皮肤溃烂，只能躺在这等死吗？”
顾忘尘眉头微挑，并未回应他的话，转而问道：“你认识我？”
他在进来之后，除了拿出太后的金牌外，可从未自报过家门。
这贫民窟里家伙，也认识他？
他的脸现在这么广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