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是片柳树林，树是灵树，哪怕到了冬天，也会翠绿翠绿地垂在两岸。
湖中央的小岛上，却是棵普通的粗壮油桐，秋天叶子会变黄，冬天更是只剩光秃的枝干。
此时正是深秋，柳树还很绿，湖中心的桐树发黄得很显眼。
虽然漂亮，可人迹很少，一方面是弟子忙着修行没有时间；另一方面，修仙者的寿命很长，每年四季都看，年年看，也会腻的。
江桐从一名长老口中听过，这湖周围的树，都是他师尊江月柳栽的。
时间过去太久，已经很少有人关注是谁栽的这些树。
柳树林的一处空地，江桐和纪念雪各自执剑，隔着几米遥遥相对。
“纯粹的剑法比拼。”江桐展现出炼气六重的气息，重申一遍规则，“不动用灵气，比剑法和身手，点到为止。”
其实他对自己的体魄有信心，修为停滞的这些年，江桐偷偷修了几门炼体的法子，配上自行炼制的炼体丹药，他的肉身完全不弱，金丹之下很难对他造成重伤。
但江桐觉得没必要，故意放点水，也好让纪念雪在明日大比上看轻他。
赫赫，自己教的是“剑修一往无前”，本质还是个阴险小人。
“好。”
纪念雪拔出剑，轻声道，“那便开始吧，江师兄。”
话音刚落，一袭蓝裙已消失在原地，朝江桐身后刺来。
江桐转身都没转，随手把剑横在背后，就拨开了纪念雪的攻击。
纪念雪一愣，身形再度消失，下一剑直指江桐的面门。
江桐还是站在原地，在他看来，没有灵气加持的纪念雪速度慢得可怕。
“没办法啊......”
他叹了口气，轻描淡写把下一剑防出去。
剑胎太变态了，完全用剑法打架，纪念雪跟小朋友打青壮年没有区别。
纪念雪一声不吭，下一秒，她再度闪身。
“咦。”
视野里，逐渐出现好多蓝裙身影，令人眼花缭乱。
“这招有点意思。”
江桐一边赞赏，不忘举剑朝头顶一拨，锵一声拦住从天而降的纪念雪。
纪念雪落地，脸色有些惨白，剑尖距离她的咽喉不足一寸，稳稳停住。
“我赢了。”
江桐朝她勾勾手，意思是一百块上品灵石。
“给你。”
纪念雪毫不含糊，甩出一枚储物戒，江桐用神识看了看，里面居然有一百多枚。
“都给我了？”
正是用钱的时候，江桐乐津津地抬眸，打算指点她几下，却见纪念雪眼神低垂下去。
“江师兄。”她轻轻叫了自己一声。
江桐这才察觉不对劲。
平时纪念雪来找自己，都是直呼江桐的，今天客气得不太正常。
果然，纪念雪鼓起腮帮，慢慢吐了口气，抬起清澈的眸子：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
江桐望着她，困惑不解。
他向来把纪念雪当朋友看待，这话是什么意思，跟他绝交？
“能跟我到湖边坐坐吗？”纪念雪笑了笑，悲伤被很好地掩藏起来。
江桐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柳树林，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望向湖中央的大桐树。
“江桐。”这会儿她又开始念他的名字了，“一把剑挥出什么样的招式，真是它自己能决定的吗？”
江桐看看她的侧脸，心底生出几分猜测：“怎么可能。”
“我也想用剑挥出自己的招式，但我不管怎么挥，似乎都打不动你。”纪念雪回过头，对他笑笑。
“没有属于自己的招式，说明你练得还不够火候。”江桐直视她的双眸。
“如果想挥出自己的招式，那就不要做一把剑，做个握剑的人不就好了。”
“不做一把剑啊......”纪念雪感受着湖畔微风，眼睛舒适地眯起，“真好。”
她取下桂花发簪，递给江桐：“还记得这个吗？”
江桐接过它，笑了：“我送你的九岁礼物。”
用的是院里那棵桂花树的树枝，江桐雕刻了很久，觉得真好看了才送给她。
想想自己小时候也有点混蛋，觉得这个女孩子好看，就开始发礼物滥情了。
“我小时候还在想，十岁我也要收到你的礼物，十一岁，十二岁，我都要收你的礼物，一直收到成年。”
纪念雪勾起唇角，“可惜师尊后面不让我跟你玩了，我只能跟你做做交易。”
“你小时候也这么说过。”江桐想起往事，他没再问为什么礼物只收到成年。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似乎触及到某一段尴尬的回忆。
“江桐。”
纪念雪看着湖面垂柳的倒影：“你喜欢江姨吧？”
这个问题来得很直接，反正就两人在场，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是喜欢。”江桐低头摩挲着发簪，“但我也琢磨不清她的想法，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又对我冷冰冰的。”
他抬头笑笑：“不过嘛，最近对我很好很好。”
“是吗？”
纪念雪眸子亮了些，很快又黯下去，“其实江姨对你一直很好，真的。”
——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师尊。
江桐猜她是这么想的，但她没说。
“江桐，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年吗？”
“刚认识那年......怎么了？”
“我五岁，你六岁那一年。”
“噢噢，当时啊。”江桐抬头看看天，半开玩笑，“你差点走丢当凡人去了。”
现实情况远比这个恶劣。
当时是宗门长老外派不那么危险的任务，要求弟子各带几名仙童，让他们旁观学习。
带着江桐和纪念雪的，是几个炼气期弟子，外加一个筑基。
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可那天任务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回来的途中天黑了，还下起大雪。
一群雪狼妖包围了他们。
师兄师姐拼死搏杀，让他们先后跑出重围，纪念雪年纪最小，是第一个被放走的。
江桐当时有了点修为，选择留下来和雪狼搏杀。
搏杀持续一个时辰有余，惨胜。
活下来三个弟子，外加被保护得很好的江桐。
他们在大雪中找了许久，找得手脚发青，脸庞僵硬。
雪狼被他们拦住了，但跑出去的孩子没坚持下来，只找到几具冻得僵硬的尸体。
师兄姐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其中一人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模糊。
他们对纪念雪是否存活已经不抱希望了，想带江桐回去。
江桐却摇摇头，执意要去找当时把他当死对头的纪念雪，让他们先回宗门疗伤。
在他的再三坚持下，师兄姐只能先行回到宗门，打算让宗门派强者前来救援。
而江桐，在雪地跋涉许久后，终于找到模糊的脚印，顺着它来到一处洞穴前。
洞穴救了她一命。
那时的纪念雪，已经气若游丝。
“我当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你在用灵气帮我维持体温。”
纪念雪将木簪别回头顶，惬意地吹着湖风。
“但你自己都要被冻死了。”
“江桐，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呢？”
江桐仰头看天，双手撑在草地上。
“可能因为你好看吧。”
“骗人。”
“没骗人。”
“江桐。”
江桐不解地看着她。
“你喜欢桂花吗？”
“喜欢，很香。”
“你......喜欢蓝裙子吗？”
“蓝色很好看。”
“如果当初我没有疏远你，”
“你......会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