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甚至带着一丝赞许般的肯定：“的确，你对我有所怨言，也是理所应当。那些决策，那些牺牲……站在你的立场，无法接受，我十分理解。”
他微微停顿，翠绿的眼睛在车厢内略显幽暗的光线下，沉淀着某种历经漫长岁月也难以磨灭的、近乎冰冷的笃定。
“但是，程立雪，”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字字清晰，“即使时间倒流，一切重来，站在当时那个必须做出选择的十字路口，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为了达成‘目的’，有些代价……是必须支付的，我，不会后悔。”
程立雪的手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微微泛白，她迎上奥托的视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中，此刻压抑着锐利的光芒：“是的，我明白。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你的‘大义’和‘目标’，任何人都可以是棋子，任何牺牲都可以被计算，所以，我才更不喜欢你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靠近我师姐。”
奥托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完美的微笑面具似乎淡化了些许，露出了底下更为复杂难辨的神情，他没有立刻反驳，反而像是在认真思考程立雪的话。
“你说得对，卡莲她……不一样。”奥托的声音低了几分，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厢的隔板，落在了前方那个载着卡莲和西琳的车厢上，“她的光芒，她的信念，是她最宝贵，也最让我……无法移开视线的东西。”
奥托略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感：
“所以，程立雪，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卡莲的。”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重若千钧，像一块冰冷的磐石投入水面，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直达心底的寒意。
它并非炽热的誓言，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早已融入骨髓的本能。
程立雪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看着奥托，此刻对方眼中没有戏谑，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确定”。
她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也正因如此，那股寒意才更加彻骨。
奥托的“不放弃”，意味着他会用尽一切手段，以他的方式去靠近、去影响、去“拥有”或“守护”卡莲，而他的方式，往往伴随着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和风险。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下方隐约传来的乐园喧嚣，以及机械运转的细微嗡鸣。
程立雪沉默了。
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是的，她可以警惕，可以防备，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阻隔，但她不是卡莲的影子，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师姐身边。
“……我无法认同你的方式，主教大人。”良久，程立雪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你的‘不放弃’，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执念，甚至……一种诅咒，对师姐而言，未必是幸事。”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你说得对，我无法替师姐决定她该与谁接触，又该远离谁，我会相信师姐的判断和能力。”
这并非妥协，而是认清现实后的重新定位，她无法阻止奥托的靠近，但她可以强化自身的守护。
奥托静静听着，对于程立雪话语中隐含的指责并未反驳，反而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甚至带着一丝欣赏。
“很理性的判断，程立雪，不愧是赤鸢仙人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谈话至此，已无需多言，彼此的态度和立场都已清晰划下。
当摩天轮终于平稳落地，舱门打开，外面明媚的阳光和喧闹的人声涌进来时，两人几乎同时调整好了表情。
卡莲牵着西琳，脸上带着愉悦的红晕，正回头看向他们：“下来啦？感觉怎么样？西琳说上面看云特别清楚！”
“非常独特的体验，卡莲。”奥托微笑着走上前，神态自然，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程立雪也走到卡莲身边，目光快速扫过卡莲和西琳，确认她们无虞，才点头应道：“是的，师姐，视野很好。”
“那就好！接下来我们去玩什么？”卡莲重新燃起干劲，仿佛已经完全将蛋糕店的不快抛诸脑后，“旋转木马？碰碰车？还是那边那个看起来很好玩的水上项目？”
她看向西琳，这次，西琳的目光在几个项目间流转片刻，最终指向了传来阵阵欢快音乐和笑声的旋转木马。
“那个。”西琳说道。
“好！就玩那个！”卡莲欣然同意，拉着西琳就向那片绚丽的灯光和音乐走去。
旋转木马轻快的音乐、碰碰车场内碰撞的欢笑、水上项目溅起的清凉水花……时间在简单纯粹的快乐中似乎流逝得格外快。
当夕阳开始为天空染上橙红与瑰紫的渐变色，游乐园的灯光渐次亮起，勾勒出童话般的轮廓时，玩了一下午的几人才意识到，该解决晚餐问题了。
“肚子饿了！”卡莲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又低头看向身边的西琳，“西琳呢？想吃什么？”
西琳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某个项目的余韵中，闻言眨了眨眼，思考片刻：“……都可以。”
这个万能的答案让卡莲有些无奈，她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位“大人”：“你们呢？有推荐的吗？这附近好像餐饮区还挺多的。”
程立雪环顾四周，指向不远处一条似乎汇聚了各类餐厅的街道：“那边选择应该比较多，师姐，我们可以过去看看，让西琳选她感兴趣的类型。”她的提议稳妥且以孩子为先。
奥托发现自己能联系上琥珀，赶紧让琥珀在网上搜索这一带的信息发给自己，微笑着补充：“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口碑不错的家庭餐厅，环境安静，菜品也适合儿童。”
卡莲没想那么多，觉得两个建议都不错：“那我们先过去那条街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就进去。”
一行人随着人流走出游乐场的主园区，踏入餐饮街。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烤肉的焦香、炖煮的浓郁、甜点的甜蜜……混合着傍晚微凉的风，勾起人的食欲。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闪烁，有热闹的快餐店，有装潢精致的西餐厅，也有冒着腾腾热气的拉面屋和香气四溢的中华料理馆。
西琳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店铺，似乎对什么都有些好奇，但又没有特别明显的偏好。
“那家怎么样？”卡莲指向一家有着明亮橱窗、内部装饰着暖色木头和绿植的餐厅，看起来温馨整洁，门口菜单上的图片也显示有适合孩子的套餐，“看起来挺干净的。”
奥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可以，看起来不错。”
程立雪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店面和人流，确认没有异常，便也同意：“听师姐的。”
晚餐在温馨平静的氛围中结束，那家家庭餐厅的菜品确实不错，西琳默默吃完了属于自己的儿童套餐，尤其对附赠的布丁表现出了一点额外的兴趣，用勺子小口小口吃得认真。
卡莲看着她，心里有种简单的满足感。
回程的车上，玩了一天的西琳似乎有些困倦，靠在卡莲身侧，金色的眼眸半阖。
程立雪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留意着后方路况，也关注着后座的情况。
奥托则坐在驾驶位，平稳地驾驶着车辆，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依偎着的两人，翠绿的眼底映着窗外的流光，看不清情绪。
抵达天命总部后，夜色已深。
卡莲向西琳道了晚安，看着程立雪送西琳回她的房间——这是她们商量好的，西琳需要自己的空间，但程立雪或卡莲总有一人会确认她安全安顿。
“你也早点休息，立雪。”卡莲对程立雪说。
“师姐也是，今天辛苦了。”程立雪点头，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微笑不语的奥托，这才带着西琳离开。
走廊里只剩下卡莲和奥托。
“那么，我也该去处理一些‘公务’了。”奥托微微欠身，语气轻松，“今天玩得很开心，卡莲，谢谢你邀请我。”
卡莲摆摆手：“行了，别客气了，今天……嗯，虽然有点小插曲，但整体还不错。”
卡莲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后，摔进柔软的被褥里，长长舒了口气。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有精神上的。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蛋糕店的冲突、与奥托和立雪之间微妙的关系、游乐场的欢乐、西琳细微却真实的情感流露、以及天命与逆熵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