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模样和期望的光景截然相反，夜哲只看到了被熏黑的墙和因为冲击波而扭曲的窗户，楼底还有散落一地的玻璃渣。
火刚熄灭不久，消防员们还在楼下处理现场，刚回家的夜哲无视了拉开的隔离带就往楼上冲。
“放开我！！！”
现场还没有打扫完，冲上楼的夜哲自然被拦了下来。
“里面还有危险！现在不能进去，楼下怎么看的人啊。”
消防员抱住了眼前冒失的少年，把他往安全地带拖去。
“放开我啊……”
楼道里先是响起一阵嘶吼声，后面这声源转到了室外。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夜哲只觉得全身无力，本想站起来，结果一个踉跄又倒了下去，还是邻居把他搀扶起来的。
“这就是他们家孩子啊…可惜啊。”
“这家以后要怎么办…”
又过了一阵，社区的工作人员认出了这个满脸泪痕的少年，把他带到了附近的社区。
“我爸妈怎么样了…”
“孩子，没事的，他们都在医院…”
最后，社区联系亲戚过来接走了夜哲。
“哲，放心，吃完饭咱们一会就去看看他们…肯定没事的，别想太多了。”
“嗯…”
坐在后排的少年低声回应。
…
“下车吧，到了。”
医院，抢救室的灯还没熄灭，少年则是在门口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打开了，医生们推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病床缓缓走了出来。
“请你节哀。”
“没事的孩子，没事的…还有我在…”
带他来的中年妇女看到这一幕，先是哭泣，紧接着将站在走廊里发呆的少年抱在怀里。
少年的反应倒是很平淡
“姑姑，你能先放开我吗…”
我想回家。
…
他最后跑了，从姑姑家跑出来了。
深夜的街道安静的吓人，往常这个点一些街上还会有些醉汉歪七扭八的往回走。
只不过这里没有接纳他们的烧烤店。
被破开的房内微微虚掩着，耷拉着和门框透着条缝，夜哲看到后专门把他拉着关上。
视线停留在门上用红漆喷出的几个数字。
和夜哲手里钥匙上刻的房门号一模一样。
家里肯定是没有人的，夜哲又将防盗门拉开，走了进去。
客厅被烧的不是很严重，少年的心稍微放下一点，转身向里面走去。
…整个厨房，被烧的不堪入目。
四面墙壁被烧的全变成黑色，家具？哪还有家具？难道是坍塌在角落，变成一堆残骸，还时不时散发着让人恶心的烧焦塑料味的东西？
夜哲在这一堆杂物中还看到了那口老放在灶台上的锅，因为火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只是随意的躺在地上。
他可不相信这里是厨房，整个厨房的壁纸，家具都是妈妈一件件看着买的，他当时还小，但他记得很清楚。
这种丑陋的地方，才不是……才不可能是…
第二天，事故原因调查出来了。
煤气泄露。
父亲下班回来后发觉了室内的异常，往厨房走时，他先是闻到一股刺鼻的气息，紧接着就看到母亲晕倒在地上，爱妻心切的他当场就慌了。
阀门关的很及时，只可惜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细小的错误…
下午正是中小学生放学的高峰期，也是这老旧小区每天不多的热闹时刻，据楼下的人说，他正往回走着，突然天上“彭”的一声，就看到有户人家的玻璃炸开了，里面还冒着火光。
当时就有人拨打了火警电话。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一刻，夫妻二人，都在厨房…
父亲被送往医院时已经离开了他们，母亲也被送去抢救。
昔日的幸福，毁于一旦。
…
那天过后，夜哲都是在亲戚家度过的。
起床后就直奔医院，直到晚上再被姑姑叫回来。
只不过那天晚上，夜哲在医院待了个通宵。
身上插着数不清的管子，全身都缠着白色的绷带。
大面积烧伤，肺部也落下了病根。
夜哲知道的，已经不可能了，医生眼中流露的同情，母亲喉咙模糊不堪的微弱声音…
眼睁睁看着刚才握住自己的缠着绷带的手垂下去，耳朵里全是各种仪器的喊叫声。
好吵啊…好吵…
“抢救，快！”
吵的我听不清你说话了…
病床被推进急救室，站在走廊的少年还期望着奇迹。
今天，是母亲第一次醒来。
最后一次，夜哲看着母亲从急救室被推出来。
“请你节哀…”
…
那段时间，夜哲都没再上过学。
班上受欢迎的同学消失两周，换作是哪个班都是个不小的八卦。
夜哲复学的那天自然引起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刚步入教室，班里的吵闹声就削尖了半分，视线更是齐刷刷的看着眼前这位憔悴的少年。
夜哲自然发现了异样，他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自己的课桌。
“你…没事吧。”
刚坐下，昔日形影不离的少年就坐了过来。
“没事…都走了，还能怎么办？”
惨白的脸颊挤出笑容，看起来反而别扭的不像样。
“有事一定要说，别憋着，你老这样…”
“真的，没事…我要有事我不可能来的…你还是别管我了…”
见夜哲这样，寻找夜哲搭话的那个男生突然亢奋起来，双手握住眼前少年的肩膀。
“你别憋着啊，啥事都这样，你…”
你说出来啊
…
时间还是一天天过着，但夜哲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课间的吵闹中少了一个开朗爱笑的少年，上课提问时多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哲，一会放学了一起走吧。”
“算了，我再上会自习，这里还有些知识点没搞懂。”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忧愁地看了眼沉迷题海的少年，他走了。
第二天，他再准备打招呼时
座椅上彻底没有了曾经的身影。
…
“你拉回来的你养！别烦我！”
“又不是花你的钱！出这么大事故你不能同情同情吗！”
“不花我的花谁的！自己家的都养成那怂样！”
好吵…
“人家总给人儿子留点钱吧！你一天除了吼我你还会干什么！”
“有钱？有钱你这个黄脸婆倒是给我啊，家里欠了这么多钱不知道还，养一个没爹妈的野种？”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他们一家之前怎么帮我们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你还顶嘴是吧！mad，胳膊肘子往外拐的见人！”
紧接着，客厅响起陶瓷破碎的声音。
“你打我！你………”
好吵啊…
半夜，摔门声过后，客厅恢复了平静。
又过了一阵，夜哲借住的卧室门被缓缓推开，满身伤痕的女人坐在夜哲床边，额角的青紫在月光下泛着唬人的乌色，嘴角的血痂也沾着几根碎发。
只不过这些夜哲都没有看到，他只是侧着身，一动不动
“哲，姑姑没本事…连你爸妈的钱都看不住…”
“你一定要好好长大…”
说罢，女人又起身出去，将门关住。
可能是手上没劲，女人第一次关门的时候并没有关紧，门把手按下去又弹了上去
女人只能再关一次。
夜哲其实没睡，从争吵开始，再到女人出去，他都知道…
他都记着。
那一刻，夜哲明白了母亲最后说的什么。
“好好活下去…”
…
“又要钱？”
晚上，在外胡吃海塞满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回了家。
“学校说是订卷子…”
“mad，天天要钱天天要钱…没钱，自己想办法去。”
“我爸妈的呢？”
“没有！谁给你这个东西留…”
“那是我家的！”
夜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激烈演奏时承受不住拉力陡然崩开的琴弦，虽再也不能发出响声，但也将夜哲的情绪推向前所未有的高潮。
“qu尼mad，到了老子手里有你们事？和你那个没用的姑一个怂样！”
男人没好气的吼向夜哲，顷刻间，夜哲只觉得血液沸腾起来，满腔的悲伤转化成愤怒，一拳狠狠地打到男人脸上。
骨节撞在颧骨上发出脆响，伴随着男人的痛呼在客厅炸开。男人本就喝醉，一拳下去更是直挺挺地躺到地上。
这一拳倒是让男人醒了酒，起身后，嘴里一边咒骂着夜哲一边向夜哲扑去，转眼，少年和男人扭打在一起，女人听到这动静，赶忙跑出来拉架。
“滚！谁爱养了养，老子不管了！
分开的两人身上都布满伤痕，男人的脸更是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滚！”
“好了好了，睡觉去，夜哲你也是，再怎么说你也不能对你姑父动手……”
“mad，读什么书！退学得了！读这么长时间连尊重长辈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爹妈怎么教育你的！”
“行了！别说了。”
“还有你……一天有什么用，光知道……”
夜哲什么也没说，只是死盯着男人那张恶心的脸庞，听到这些话，刚松开的拳头又再次攥紧，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再来一拳。
最后，女人连推带搡的把男人弄进了卧室。推到门口时，女人回头看了眼夜哲。
感激？悲伤？懦弱？不舍？
夜哲分辨不出来女人的眼神。
见男人进去了，夜哲转身也进了房间，不一会他又从房间里出来。
好好活着……
穿上母亲之前给自己买的新外套，背上提在手中的书包，夜哲离开了这里。
“哲？你去哪？”
女人显然听到了防盗门发出的动静，夜哲刚把门关上没走几阶楼梯，女人就跟着再次把门打开，听到女人喊他的名字，他没有搭理，只是加快了步伐，一把推开单元楼下那厚重的铁门，转身向黑夜走去。
“夜哲！？”
那天，夜哲离开了这座养育他长大的城市，离开了毁掉他一切的地方。
他甚至没来得及去墓地好好告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