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什么勇者？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跑去外面装模作样地当英雄，结果回来的时候，连养育我的村子都没了。”

“做了这么多努力的结果是什么？花城的人恨我，而村子的人……都不在了。”

“我谁都没能拯救。”

绝望。

自责。

以及深深的自我厌恶。

负面的情绪在小林的心中疯狂肆虐，将那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信念，彻底冲垮。

荠菜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林。

在废墟的阴影下，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这就是人类吗。

仅仅是面对失去，就会让心灵崩塌吗？

不过也难怪。

毕竟，对于这个一直生活在温室里、被村里人呵护着长大的少年来说，

这也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赤裸、如此毫无道理的别离吧。

没有史诗般的战斗，没有悲壮的临终遗言。

只有无声的消逝，以及无尽的虚无。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一角。

“小林……”

由依想要上前安慰他，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最终被荠菜轻轻拦住了。

荠菜摇了摇头。

“让他哭吧。”

荠菜在心里默默想着。

宣泄出来也好。

如果连悲伤都无法表达，那心才是真的坏掉了。

然而，小林并没有哭。

他只是停止了喊叫。

像是一具失去了发条的人偶，垂着头，跪在那片狼藉之中。

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只断裂的烟斗，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后一样东西。

【勇者？】

【我不做了。】

【这种只会失去的东西，谁爱做谁做吧。】

天空中，最后的一丝光亮也被吞噬殆尽。

黑夜降临。

将这死寂的村庄，连同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一同温柔而残酷地包裹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魔物的嚎叫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仿佛在嘲笑着这命运的荒诞剧本。

夜色一点点将这座死寂的村庄彻底淹没。

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并不是那种令人安心的流逝，而是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让人感到窒息。

在这个只剩下四个外来者的废墟里，生者与死者的界限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由依在屋外的一角，升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火焰噼啪作响，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源。

菲莉丝靠在由依的怀里，已经睡着了。

这位拥有着足以傲视群雄的23级魔力的大魔法师，此刻却蜷缩得像只受惊的小猫。

她虽然强大，但是无论从外表还是从心智来看，却终究是个幼稚的孩童。

对于死亡这个概念，她的理解又如何呢？

尚且不知道。

由依轻轻拍着菲莉丝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哄自己的妹妹。

尽管她自己的眼神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空洞而疲惫。

荠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那跳动的火光。

“那个……荠菜小姐。”

由依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周围沉睡的亡魂。

“嗯？”

“在花城的时候……那些人喊的，是真的吧？”

由依抬起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荠菜那在那场暴乱中暴露出来的人偶关节。

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用人类来解释的构造。

之前因为一直在逃跑，因为小林在场，因为各种各样的混乱，她一直把这个问题压在心底。

而现在，在这万物皆空的废墟之上，似乎什么都不必再隐瞒了。

所以，荠菜，轻轻点了点头。

“没想到，荠菜小姐真的是魔物呢。”

由依的语气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

有的只是一种经历了太多打击后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是的。”

荠菜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辩解，

“我是魔物。附身在这个人偶身上的魔物。”

这原本应该是会让冒险队伍分崩离析的秘密。

勇者的伙伴是魔物什么的，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大概会被吟游诗人编成荒诞的笑话吧。

但此刻，在这个连勇者都已经放弃了的地方，身份这种东西，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是吗……”

由依低下头，看着怀里熟睡的菲莉丝，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小林的房门。

“其实，是不是魔物，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类也会因为贪婪而变得比魔物更可怕，而魔物小姐……至少在这一路上，一直都在保护我们。”

由依苦笑了一下，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枯枝。

虽然说荠菜的实力是大家之中最弱小的，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在保护大家，被保护还差不多。

“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够奇怪的了。”

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荠菜没有再接话，由依也没有再追问。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任由夜风卷走余下的叹息。

荠菜转过身，望向小林的那间屋子。

那里没有点灯，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张开的巨口。

小林就在那里。

自从在那片尸体前崩溃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进了这间屋子。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堆满了他用来修复人偶的工具，承载着他那个渴望得到爱的微小的愿望。

只是幼年勇者小小的恋心罢了。

然而现在，那里安静得可怕。

不。

不仅仅是安静。

对于拥有读心能力的荠菜来说，这种安静，比最刺耳的尖叫还要令人心悸。

一直以来，小林的内心都是喧嚣的。

【看来要加油了呢】

【荠菜小姐是不是生气了？】

【当勇者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好害怕，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那些幼稚的、纠结的、喧嚣的心声，曾一直在荠菜的耳边聒噪着。

那是名为小林的少年的生命力的证明。

可是现在。

信号中断了。

荠菜试图去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心声。

哪怕是【我好痛苦】。

哪怕是【我想死】。

哪怕是【我恨这个世界】。

只要有声音，就证明心还在跳动，证明灵魂还在挣扎。

可是，什么都没有。

如同一潭死水。

如同一片荒原。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个人依然坐在那里，依然呼吸着，依然有着体温。

但是，里面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小林的心声，不再传递了。

是悲伤过度导致了封闭吗？

还是说，那个名为勇者小林的人格，在目睹了家乡的毁灭后，已经彻底死去了呢？

剩下的，只是一具名为幸存者的空壳。

荠菜站在黑暗中，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彻底的寂静。

在这没有心声传来的夜晚。

她第一次感觉到。

原来听不到别人的心声，是这么孤独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