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有个嗓门大的,音色粗犷的东方人,站到了台上,先用东方话喊了几句什么,然后又用略微生疏的梅迪菲尔话说:仪式要开始了,大家请到灵堂来。
人员开始流动了,阿尔斯也跟着人们走,她感觉自己像是飘在河流中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飘到哪里去,她忽然想抓住些什么,但扑了个空,身边明明都是人,却是如此空荡荡。
是远清的声音让她回过了神,远清果然如刚才所说的那样来找她了,远清说:东方人的葬礼有办的惨白惨白的,也有办的金光灿灿的,他们这个家族属于后者。
到了灵堂,阿尔斯抬头望,果然如远清所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金灿灿的,灵堂的牌匾用金字烫着,墙纸也用金纸贴着,柱子之间拉着一丝丝垂下来的金帘子,就连棺材也镶着金边,棺材前面,有个黑色的土罐子,里面铺满了金纸,以及金纸的燃灰,旁边还有个人在不断往里面添着金纸。
“这是在做什么?”阿尔斯问远清。
“烧纸钱,”远清说,“怕老爷下去没钱用,往生也是要路费的,咱们又没去过下面,不知道哪里要花钱,当然只好多烧点了。”
“我想起来了,”阿尔斯点点头说,“东方人信仰投胎转世的。”
“也有人不信,而且现在不信的人越来越多了,”远清说着,推了推眼镜,接着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信,人死都死了,还能知道啥呢?但我后来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人死都死了,才会有人信的,信这个的也只有活人,死人是没有信这些的资格的。”
阿尔斯不知道他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只觉得远清是东方人里比较特别的一个。
“你和这位死去的先生是什么关系?”阿尔斯问他。
“很远的关系,”远清说,“原本,在葬礼上负责通知大家,联络宾客的人,是他的长子,可这次他长子要负责扛起别的葬礼事宜,这才让我过来帮忙,我本来都没在梅迪菲尔了,这次是专门回来的。”
“你平时在哪边?”
“在北方,我是旅行商人,”远清又推了推眼镜,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喜欢背着货物到处走,路上卖一点我们东方的香料,说起来,我本来打算去一趟瓦提坎的,虽然我不信神,但我还是想去瞻仰一下,传说中的圣女大人是什么样的。”
阿尔斯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提醒他:“南北边境在打仗,北方内部也不太安稳,你可要小心点。”
“我跑的可快了,”远清自信地笑了笑,“冲突战事我见不少,血腥味没一次能抓住我,不过...还是感谢夫人的建议。”
阿尔斯正想继续问问东方的死灵术是什么,就听见一声高昂的吆喝,吆喝声拉的老长,像是一把没开刃的刀,直直划过来,却圆润的在人心头滚了一遭,冰凉,但没觉得痛。
远清告诉阿尔斯,这是东方的戏腔,在他们这个家族里,做法事是需要请专们的道士的,每个道士的流派也不同,有的擅长做安魂,有的擅长做招魂...道士们做法的方式也千奇百怪,有人带着一群弟子,铺设祭坛,披头散发,摇头晃脑的,也有人只身前来,盛装羽衣,身上吊挂着金银闪闪,嘴里含着浓浓的戏腔...
很显然,这家东方人请来的道士属于后者。那道士脸上画着浓妆,浓浓的粉白在颧骨旁晕开,眼线浓浓的,眉毛细细的,勾着显眼的黑色,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但从唱戏的腔调来看,还是能辨认出这是个女人——她的头上带着一顶簪花帽,但上面的花都是纸花,帽檐垂下许多零碎的纸帘...她握着铜钱串起来的剑,一板一眼地边唱边动,张臂抬腿,每次一动,那头上的纸条就风铃似的跟着甩...
阿尔斯不懂东方人的语言,自然也不懂她在台上唱什么,她只知道,随着她的声音愈发高昂,语气愈发凄厉,堂里竟刮起了阵阵风,明明是午后,明明堂里站在这么多人,空气却像是凝固了般冰冷。
堂里没有人出声,所有人都在屏息听着那道士的声音,看着那道士在棺材旁的舞动,渐渐地,那逝者的家属们围过去了,他们跪在地上,磕头跪拜,有的在哭,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远清刚才说的那样。
也许真的病了...阿尔斯想,从父亲离开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哭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做法结束后,那个道士就退场了,接着,葬礼主持走上台来,按部就班地宣读着死者生平...
后面的内容,阿尔斯没有去认真听,也没有心思去听了。她痴痴地看着那个道士离开的方向,心想威廉没有骗她,远清也没有骗她。东方人是真的能治好她的,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生了什么样的病。
天不知何时黑的,东方人的宅邸里已经走了许多人,剩下还留着的,都是参加特别祭祀的贵宾。东方人的葬礼里,要分为三天,第一天是设堂守灵,这一天一般是家属们自己完成,至于请来宾客,开始做法事,这是第二天的内容,而做法事一般要做两次,一次在午后,一次是在晚上。
远清说,午后那次做法,其实只是一次公开吊唁,晚上这次特别祭祀,才是法事的核心——亡魂与生者将在今夜见上最后一面。
阿尔斯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远清,始终难以相信,东方人能够有办法把早已逝去的亡魂召唤回来,甚至不用借助安魂树。
“其实院子里的那两棵枣树,就是安魂树,”远清指着外面说,“东方人是不会随便种树的,落叶会归根,许多树木都有安魂的效果,只是效果强弱差别,之所以种两棵,是因为枣树的效果稍微差了一些。”
“具体怎么招魂的,需要入梦吗?”阿尔斯问。
“不,不需要入梦,”远清摇摇头说,“逝者的魂灵会从下面跑出来,附在那个道士的身上,借那个道士的嘴说话。”
“...”
阿尔斯张张嘴,一时无言。她只觉得这套路无比熟悉,那个道士,也许是个骗子——是个和她一样的,打着死灵术旗号,模仿死者生前语气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