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说话。
维斯走在最前，手里还捏着那本粗糙的手账本。
菲娅跟在中间，低着头，视线只敢落在自己脚尖前三步的范围。
洛尔蒂莎殿后，步伐平稳，仿佛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未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沿着黑红色的涧流向外走，脚下的碎石路仿佛没有尽头。
两侧的岩壁依旧高耸，投下沉重的阴影，只有手机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顽强地切割出一小片可视区域。
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腐殖质的腥甜气味依旧浓烈，但比起盆地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总算淡了一些。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道天然的狭口，像是山体曾经在这里裂开又勉强合拢。
穿过这道仅容两三人并肩通过的狭窄通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虽然天空依旧是那片令人压抑的铅灰色，但地势终于恢复了平坦，不再是那条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深涧。
稀疏扭曲的树木重新出现，远处还能看到黑水沼地那翻滚着黑色瘴气的标志性边缘——
总算离开了那条如同大地伤口般的山涧。
湿润的苔藓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取代了之前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仿佛是触断了最后一根弦，菲娅突然支撑不住，猛地冲到旁边，双手扶住一块满是青苔的潮湿岩石，弯下腰。
然而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胃部痉挛带来的痛苦一阵阵上涌，生理上的不适与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脱力。
维斯停下脚步，拧开水袋递了过去：
“漱漱口。”
菲娅接过水袋，冰凉的清水灌入口中，冲淡了喉咙里的酸涩。
她漱了漱口，将水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当她抬起头时，那双本就丹红瞳孔的眼眸里，正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无法消解的悲愤，脸色苍白得像纸。
“正约教会......他们怎么敢......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那些......那些都是孩子啊！就因为......没有魔力天赋？”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刚才的呕吐而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用力捶裂身边的岩石。
“帝国...帝国难道不知道吗？他们默许了？就在他们的边境上！恶心！真令人作呕！”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洛尔蒂莎，目光平静地扫过菲娅激动的侧脸，又望向远处晦暗的天空。
“并非，仅在帝国内存在。”
声音清冷，像山涧里那些冰冷的石头，
翡翠眸子的目光越过菲娅，投向远方昏暗的山壁，
“王国内也无独有偶...不如说，边境，向来如此。资源匮乏，生存艰难。一般家庭，求存，求延续。魔力天赋，是希望，是资源。没有天赋的孩子，对很多家庭而言，是负担，是拖累。选择，很现实。”
维斯听着洛尔蒂莎那不带任何感**彩的陈述，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不就是投资吗？
筛选项目，发现有潜力的就保留，继续投入资源。
资质不够的，就直接清盘处理掉，为了避免浪费后续的资源，完全不会多做任何投入。
从这个角度出发，这甚至有点像以前玩过的那些RPG游戏。
抓了一堆宠物，鉴定资质，S级的留下，锁上，喂满经验。
剩下的C级D级，要么分解成材料，要么直接卖给商店换点金币。
放游戏里没什么，只要是个玩家都没少这么干的。
但谁都没想过这放在现实里是对的，
至少作为现代人最朴素的情感和理性判断，纯纯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过于反人类。
菲娅咬着牙，几乎是低吼着反驳：
“可是，那都是活生生的婴儿！是人！怎么能用......怎么能用那种逻辑来对待生命！这太没人性了！”
洛尔蒂莎的视线终于转回到菲娅身上，眼中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所以，才由正约教会的人来接手。”
维斯在一旁默默听着，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教会接手？
不，不对。
回想着那本手账来看，如果教会真的有心收留，为什么记录者会那般绝望？
为什么手账的末尾会写下「请救救这些孩子」的祈求？
教会恐怕从一开始就在撒谎。
单方面对那些绝望的父母说，会将这些没有魔力的孩子带回教会抚养。
这给了那些父母一个抛弃亲生骨肉的台阶，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
但实际上，以教会那种功利的行事风格，他们根本没有余力，更没有意愿去接纳数量如此庞大的普通孩童。
所以，他们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
处理掉。
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位于边境的静日谷，偏僻，隐秘，人迹罕至。
若不是真有怕死的，没事找事地钻进这种犄角旮旯，这个被无数绝望和谎言掩埋的秘密，恐怕将永远沉睡在这片潮湿的土地之下。
按照教会的做法，通过这种遍布边境村落的筛选渠道，坚定地发掘出那些拥有魔力天赋的婴儿。
在孩子最懵懂无知的时候，就第一个接近他们，将他们培养、笼络，变成教会最忠诚的棋子与力量。
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至于那些下层民众，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村民，对教会来说，他们恐怕就只是生产「储备人力资源」的牲畜——或者说「用来配种」的人罢了。
而边境这些贫瘠的村庄，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主教、大牧师眼中，恐怕也只不过是一个个便于管理的养殖场。
维斯感到一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但这或许反倒才符合这个世界该有的现实。
这么一想，那还真是挺没救的。
“维斯先生......”
女剑士的目光带着一丝恳求与迷茫。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维斯从沉重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
他看了看菲娅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洛尔蒂莎那看不出情绪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那些令人窒息的杂念。
该怎么说呢？
那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然后消散。
“...我们只是后来的见证者。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什么。”
维斯环顾了一下四周，昏暗的山涧仿佛没有尽头。
“现在，先想办法找路返回吧。顺着这条山涧一路走过来，除了那个鬼盆地，再没发现其他线索。
那位大小姐如果真活着，可能根本没进这条山涧，一开始就去了别的方向。天色也不早了，先回难民营地整顿一下，之后再重新规划搜索路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