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勉强驱散了夜的深沉,为城市带来一股灰蒙蒙的黎明,并不太明亮。

华音终究没能扛过生理的极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蜷缩着沉沉睡去,火红的长发披散开来,如同倦怠的火焰。

而安洁,仅仅闭目养神了不到两小时,便重新披上了那件象征“安洁莉娜教授”身份的白大褂,镜片后的眼眸虽然难掩疲惫,却更添了几分冷冽。

她需要确认一些事情,尤其是在这个手术即将开始的早晨。

轻轻推开兰枝所在重症监护病房的门,内部光线柔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如同生命倒计时的节拍。

然而,映入安洁眼帘的一幕,却让她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那位伪装成慈祥老医生模样的血魔,正用着血魔法,动作熟练而轻柔地从兰枝父亲的手臂上抽取着暗红色的血液。

兰枝的父母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比昨天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仿佛随时都会昏睡过去,他们对血魔的动作毫无反应,甚至带着一种麻木的顺从。

血魔察觉到安洁的到来,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与她对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

他完成采血,妥善封存好血袋,才对安洁露出一个程式化的,毫无温度的“和蔼”笑容。

“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猎魔人小姐”他的声音压低,确保不会惊醒那对陷入半睡半醒状态的夫妇。

“我也给了他们足够宽限的时间,下一次抽取血液的日子还远着呢,怎么,你想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吗?放心,他们现在很困,听不到你我的谈话”

安洁的目光扫过那对夫妇疲惫到极点的面容,又落到旁边小桌上放着的,已经冷掉的半碗稀饭和半个干硬的馒头上。

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紧,没有立刻回应血魔,而是默默拿出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点了一份足够丰盛,能及时送达的外卖。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看向血魔,声音平稳却带着审视。

“你之前……一直是做这一行的吗?”

“当然”血魔坦然承认,甚至带着点“行业自豪感”。

“从我的祖父那一代就开始了,比起像那些没脑子的低等恶魔一样,冒着被你们猎杀的风险去抢夺血液,这种安全的,基于自愿原则的交易,一手交货,一手延长生命或达成愿望,不是要方便和安全得多吗?”

他指了指兰枝。

“我们提供他们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获得的东西,他们支付我们生存所需的报酬,很公平”

安洁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对夫妇身上,看着他们因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忧心而显得干瘦的身体,看着他们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神情。

她没有反驳血魔关于“公平”的说辞,在这个绝望的境地里,或许这确实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就你自己一个人吗?”安洁换了个问题。

“并不是”血魔摇了摇头。

“我儿子也跟我一起……经营”

“也伪装成了医生?”

“呵,他还没那个本事和资历”血魔语气带着点对后辈的挑剔。

“扮个小护士,跑跑腿,打打下手罢了”

安洁将话题引回核心。

“这个小女孩身上的先天性心脏病,你真能解决?”

血魔狡猾地笑了笑,避重就轻。

“解不解决,是你们人类的医生和他们的技术说的算的,我的职责,只是确保手术过程万无一失,确保她能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至于之后能活多久,那就不是我的业务范围了”

“避重就轻”安洁冷冷地评价,但也没有深究。

“算了,只要你安分守己,不惹是生非,我也没空理会你的家族生意”

血魔却主动将话题引向了当前的危机,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红光微闪。

“那么,你们要找的那头食人魔……抓到了吗?”

“……没有”安洁沉默了一下,坦然承认。

“我就知道没有”血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要不然你们也不会兴师动众地封锁所有厕所,它躲在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里,对吧?像幽灵一样,随时都可能从任何一个出水口或者通风孔钻出来,开始它的自助餐”

“没错”安洁微微低头,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无力,放跑食人魔,是她判断失误的直接后果。

血魔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看在我们暂时相安无事的份上,告诉你们点消息吧,停尸房里的尸体,已经被它吃干净了,一具不剩”

安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医院里完全没人察觉?没人报告?”

血魔脸上露出一个堪称“奸诈”的笑容。

“因为我帮忙瞒住了啊,我的交易合同里,白纸黑字只写了确保目标患者手术成功,可没有任何附加条款要求我处理食人魔或者上报尸体失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吗?”

安洁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你想等着交易完成,拿到所有报酬后就直接远走高飞,然后把这么一个烂摊子留给我们收拾,是吧?”

“注意你的言辞,猎魔人”血魔收起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这烂摊子跟我没有一点关系!让一头危险的成年食人魔潜入医院这种人满为患的地方,是你们猎魔人自己失职!是你们无能!我只是在尽量延后这个问题爆发的时间,确保我的交易内容不受到干扰和影响罢了!我有什么错?”

安洁被他这番理直气壮又逻辑自洽的话噎住了,张了张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从血魔的角度看,他确实只是在履行契约,甚至还算“帮”他们暂时掩盖了问题,虽然动机纯粹是自私的。她瘪了瘪嘴,脸色难看。

“快点想办法解决掉那头食人魔吧,猎魔人”血魔不再纠缠,给出了最后通牒。

“今天下午就要进行手术了,我可不能接受自己在手术台上需要全神贯注,精细操作的时候,还得时刻分心提防着门外可能蹿进来的怪物!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那样的精神折磨”

他晃了晃手中那袋新鲜采集的血液,威胁意味明显。

“如果我觉得环境过于危险,影响了我的工作状态,我会选择带着已经到手的部分报酬直接离开,到时候,这个小女孩是死是活,就与我无关了”

“不,别走”安洁几乎是立刻说道。

“我会解决它的,很快,我保证,在你进行手术的时候,绝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病房内,昏睡中仍眉头紧锁的夫妇,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依靠仪器维持着微弱生命的兰枝……

血魔似乎对她的保证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又恢复了那副“慈祥”的面孔。

“你走吧。待会儿外卖到了,我会去帮他们拿,就说是我这个好心老医生看他们辛苦,特意点的,呵呵,又能搏他们一波好感,方便后续……沟通”

“随便你”安洁冷冷地丢下三个字,不再看他,转身径直离开了病房。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病房内压抑的景象和血魔那令人作呕的算计。

安洁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低下头。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用力到指节彻底失去了血色,泛出森然的苍白。

清晨的日光在她背后投下阴影,某种东西,某种也许称得上生物的东西……

似乎在那片阴影中要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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