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她没有再出现。
“零点”的那一天,三点四十五分,自动门滑开,空无一人。
四点整,依旧空无一人。
那个以她的存在为基准而建立起来的、脆弱的时间坐标系,在那一天,彻底崩塌了。
我像往常一样工作,检票,引导游客,脸上挂着教科书式的微笑。
我的身体依旧是一座完美的灯塔,准时地亮着灯。
但我知道,那艘我等待着要去指引的飞船,已经迷航,或者,坠毁在了我观测不到的宇宙深处。
闭馆音乐响起时,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与一种更为沉重的、溺水般的窒息。
我的三十分钟。
我几乎是踉跄地走向那个巨大的水槽。
我不知道自己期待看见什么。
或许是一场奇迹,或许是一场灾难。
水槽里的一切,静止得可怕。
那些海星,既没有像往日一样散漫地“假装活着”,也没有聚集在一起,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它们只是单纯地、绝对地静止着。
每一只都牢牢地吸附在原地,像被永恒凝固在了时间的琥珀里。
就连清洁虾也停止了它们不知疲倦的工作,躲在造景岩的缝隙中,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整个水槽,像一张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没有生命的相片。
我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
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她的气息,没有坠落的预兆,没有着陆的喜悦。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无”的虚空。
信标还在,但那颗需要被指引的行星,消失了。
第二天,我依旧准时上班。
前辈在交接班时,递给了我一个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有些分量的包裹。
“昨天闭馆后,有个女孩拜托我转交给你的。”前辈说,“说是之前不小心带走了水族馆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我的指尖在触碰到纸袋的那一刻,便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我躲进了那个堆满鱼腥味的储物间,撕开了纸袋。
里面是那本深蓝色的书。
《天体落下理论与实践》。
我颤抖着翻开封面。那个小小的、土黄色的海星标本,没有夹在里面。那个曾经属于我,被我当作信标的坐标,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扉页上,用一种非常纤细、几乎要碎裂的笔迹,写着的一行字。
“有的海床,无法着陆。”
没有署名。没有道别。
只有这一句,如同遗言般的观测报告。
我捏着那本书,瘫坐在地上。
原来,我的灯塔,自始至终,都只是在为一个注定无法抵达的彼岸,徒劳地亮着光。
我的坐标再怎么稳定,也无法改变一片拒绝任何生命停靠的海床的物理属性。
那场坠落,不是失败了。
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成功的可能性。
那天闭馆后,我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到了那个巨大的水槽前。
水槽里的海星们,依旧保持着那种诡异的、绝对的静止。
我看着它们,忽然明白了,它们那种姿态的含义。
它们不再假装自己还活着。
它们也放弃了死亡。
它们只是在那里,用一种永恒的、凝固的姿态,练习着如何“停止”。
我伸出手,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玻璃的另一面,什么都没有。
从那天起,下午四点,水族馆的那个角落,变得和其他任何一个角落,再无不同。
而我,也重新做回了那个时薪比便利店高出五十日元的打工者。
只是偶尔,在闭馆后那独属于我的三十分钟里,我会关掉所有的灯。
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与寂静中,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水槽前。
假装自己,也是一颗不会发光的、冰冷的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