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华德扛着哭泣的索薇尼娅狂奔。

索薇尼娅在哭,她想着反正现在没人知道她是堂堂冷酷者基米,索性就哭到底。

她哭累了,眼睛肿胀,喉咙干涩,只能木然地看着身后的景色飞速倒退。

魔王殿越来越远,它建立于一座山之中,外面露出的黑色尖塔在血色天空下显得格外扭曲,像一根刺向苍穹的骨刺。

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烧焦的味道,混杂着某种腐烂的甜腥气。

魔王殿外围有魔族士兵守护。

沃华德冲出了魔王殿的外围防线。

索薇尼娅看到那些魔族士兵,披甲的、持矛的、骑着雄壮坐骑的,他们本该拦截任何入侵者,但此刻却陷入了混乱。

有些在互相厮杀,争取“升职”。有些则丢下岗位,朝魔王殿狂奔,显然是想去见证新王的诞生。还有一些干脆散去,消失在扭曲的树林里。

沃华德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扛着索薇尼娅,穿过了外围防线,冲进了魔界的荒野。

索薇尼娅看到天空。

那是血红色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湿漉漉的肉幕,压在头顶。没有太阳,没有云,只有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红光,从四面八方渗透下来。

本来是看惯的天空,为什么现在如此让人恶心呢?

沃华德扛着她,跑入树林之中。

树林里,扭曲的树木从地面生长出来,树干弯曲成不可能的角度,树皮上布满裂纹,渗出黏稠的蓝色汁液。那些树叶也是蓝色的,在风中发出金属般的摩擦声。

这就是魔界。

索薇尼娅曾经统治过的世界,好吧,只是一部分。

现在统治过一部分魔界的索薇尼娅,屁股还在发红,带着巴掌留下的痕迹,如麻袋般,被沃华德扛走,边扛还一边打屁股。

沃华德终于停下了。

他把索薇尼娅从肩上放下来,动作还算轻柔,让她靠在一块废墟的岩石上。索薇尼娅的双手依然被绑着,脚踝也被绳子死死捆住。

她坐在地上,屁股传来的疼痛,那是之前被打的地方,现在火辣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

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侧躺在地上。

银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鱼骨辫早就散开了,只有发尾还勉强绑着那条蓝色的发带。

欲望面纱还戴在脸上,那层白色的薄纱因为沾了泪水而变得半透明,面纱上是红润的金眸。

沃华德蹲下来,开始从背包里翻东西。

索薇尼娅木然地看着他。她已经不想说话了,也不想哭了。她只是看着,像看着一具移动的尸体。

沃华德取出了几件物品。

一枚徽记,刻着野猪图案。一封信,折叠得整整齐齐,信封上写着陌生的名字。

他把这些东西放在索薇尼娅腿边。

“巴特的遗物……”沃华德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索薇尼娅无法理解的温柔,“还有艾莉写给家人的信。”

索薇尼娅听着,心底却只有麻木。

她认识那些名字,勇者沃华德的队友。

他们的遗物……摆出来做什么?

沃华德站起来,指向西方。

“往西走三里,有个废墟。”他说,“地下室有我们设置的传送阵,能直接回人界。”

索薇尼娅抬起头,看着他,她当然知道那位置,毕竟放勇者小队来魔界,是她一手策划的。

沃华德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索薇尼娅看到那只鸟爪。

像是从一只公鸡身上砍下来的,那东西在沃华德手里微微颤动,仿佛还活着。

索薇尼娅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之前听过沃华德的心声,但如今见到鸟爪,她有些嫉妒,沃华德砍断了鸟爪,鸟爪居然还会回来,说明鸟爪看重了沃华德。

而她这位失败者,弱者,已经没有价值了吧。

“你要这鸟爪做什么?”索薇尼娅问,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之前不是说,不会接受它的堕落力量吗?”

沃华德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鸟爪,低下头,盯着那东西看。

“我拿它有用。”他最终说。

索薇尼娅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她想起了之前,在寝宫里,她给沃华德讲过自己,也就是冷酷者基米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基米作为矿奴时得到了鸟爪,许愿获得了力量,飞升成了魔族。而他的人类女友海拉娜目睹了他进行“能量回收“,也就是吃掉魔族监工的尸体,骂他是怪物。

沃华德当时听完故事后,说了什么来着?

“冷酷者基米罪有应得……”

“他已经成了怪物……”

“那海拉娜太正常了。任何正常人看到那种景象都会……”

对,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副义正言辞的样子,那副鄙夷的表情,那副“我绝不会像他一样“的姿态——

现在呢?

现在你也要用鸟爪了,蠢狗。

索薇尼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真好啊。

原来你这家伙,嘴上说得那么好听,骨子里也不过如此。

她无比期望沃华德堕落。

最好堕落成最丑陋、最扭曲的魔族,被自己的队友唾弃,被人界通缉,被所有人骂作怪物,那样的话,她就能看到这个自以为是的骑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了。

想想就解气。

她一定要对着堕落后的沃华德,狠狠骂一句:“怪物!”

骂死这胆敢打自己屁股,还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沃华德继续说话。

“对了,你父亲赌博,母亲生病,弟弟要读书需要钱……”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信物,是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刻着某个家族的纹章,“你拿着我的信物,寻找洛林公国骑士团的马尔科姆修士。他会协助你继承遗产。”

索薇尼娅耳朵一竖:“遗产?”

沃华德没有回答。

他把戒指塞进索薇尼娅及膝长靴旁边的,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我许愿……”沃华德对着鸟爪低语,“十分钟后,她的绳子自动解开。”

鸟爪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沃华德抬起头,看向索薇尼娅。

他的碧蓝色眼睛里倒映着她湿润的金色眼眸。

“对不起,索薇尼娅小姐。”他说,“但我必须回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

“什么?”

沃华德转身,开始朝魔王殿的方向跑去。

索薇尼娅看着他的背影。

那个披着破烂板甲的身影,扛着从魔族尸体上拾取的巨剑,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扭曲的蓝色树林里。

索薇尼娅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她不明白。

完全不明白。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索薇尼娅的魔族思维开始高速运转,试图理解沃华德的行为。

回去?回魔王殿?

为什么?

为了杀碎颅者?还是为了杀女魔王?

不对,你现在的状态,杀个屁啊。你的至圣斩只剩五次了。分身也还剩一次吧?你回去能干什么?送死吗?

索薇尼娅越想越困惑。

她试图从沃华德的行为里找出某种逻辑,某种利益驱动,某种符合魔族思维的动机——

但找不到。

完全找不到。

难道……难道是为了报仇?

对,一定是为了报仇。那些死去的队友,巴特、艾莉,还有其他人——沃华德一定是想为他们报仇,所以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回去。

但这也不对啊。

报仇有什么用?

死人又不会复活。

你回去送死了,就能让巴特和艾莉活过来吗?

不能。

那你图什么?

索薇尼娅完全想不明白。

她坐在地上,盯着沃华德消失的方向,脑子里一片混乱。

魔族的思维方式很简单——力量、利益、生存。所有的行为都应该围绕这三点展开。如果做某件事不能带来力量、不能获得利益、还会威胁到生存,那就不应该去做。

这是铁律。

索薇尼娅,就是靠着这套逻辑,从矿奴一步步爬到天王位置的。

但沃华德的行为,完全不符合这套逻辑。

他回去,得不到力量。

他回去,得不到利益。

他回去,只会死。

那他为什么还要回去?

索薇尼娅想不明白。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寝宫里,沃华德说过的话——

“我发过誓,要保护你,要把你带出魔王殿。”

当时索薇尼娅觉得这话很蠢,很可笑。

现在她依然觉得很蠢,很可笑。

可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提醒了她,而她就是被沃华德,自己的斩首仇敌,用那么蠢的理由打败、羞辱,狠狠打屁股。

沃华德是胜者,她是败者,而败者就是败者。

索薇尼娅身为老魔族,只能吞下这苦果,并且努力反思自己的失败。

她隐隐约约地,似乎明白了什么。

沃华德不是为了力量回去的。

不是为了利益回去的。

他是为了……荣誉?

不,也不对。

是为了……责任?

也不对。

索薇尼娅咬着嘴唇,努力思考。

要是沃华德扛着她,到安全的地方,享用这精灵女体,她反而还能接受理解。

她的魔族思维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在魔界,没有人会为了所谓的“荣誉“或“责任“去送死。

那些东西都是虚的,是弱者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这些弱者在人界有不少,他们是败者,而败者无需强者理解。

强者只需要力量。

只需要活下去。

只需要爬得更高。

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沃华德……这个蠢狗……他居然……

索薇尼娅突然感到一阵烦躁。

她不想再想这个问题了。

反正你爱死不死,关我屁事。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绑住的双手。绳子勒得很紧,手腕上已经磨出了红痕。脚踝也一样,皮靴的边缘压在绳子上,疼得要命,还有屁股也好疼了。

十分钟。

十分钟后绳子就会自动解开。

然后呢?

然后怎么办?

索薇尼娅想到了那些遗物——巴特的徽记,艾莉的信,还有那枚戒指。

沃华德把这些东西留给她,是想让她去人界,用这些东西换取庇护和资源。

真好啊。

真周到啊。

连她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索薇尼娅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是冷酷者基米,魔王殿的第一天王,杀人如麻的屠夫,未来居然要靠自己斩首仇敌的遗产活下去。

真是讽刺。

索薇尼娅抬起头,看着血红色的天空。

她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没有头颅,就没有力量。

没有力量,就无法恢复男身。

无法恢复男身,就只能一辈子困在这具孱弱的精灵少女身体里,被仇敌轻视,被仇敌欺负,被仇敌当成货物一样扛来扛去……

还要被打屁股。

怎么又想起被打屁股了?

区区打屁股而已,自己怎么就忍不住呢?不可能。

索薇尼娅不想想起打屁股,但屁股疼感就愈发明显。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屁股还在疼。

那种又麻又疼的感觉,像火烧一样,从臀部一直延伸到腰部,还不断唤起她之前的记忆——她是如何被扛在肩膀上,又是如何被打屁股。

每次想起沃华德那几巴掌,她就觉得屈辱得要死。

但……

但其实……

其实也没什么吧?

索薇尼娅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就是被打了几下屁股吗?又不会少块肉。

而且,沃华德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让我闭嘴,不让我引来魔族士兵。从战术角度来说,这是合理的。

嗯,很合理。

非常合理。

所以我根本不在意。

根本不在意被打屁股这件事。

完全不在意。

索薇尼娅努力说服自己。

但她的脸还是很烫。

屁股还是很疼。

而且,每次想起那几巴掌,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沃华德的手——那只粗糙的、有力的、布满老茧的手,那触电般火辣的痛感,还有……

啪、啪、啪——

索薇尼娅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画面甩出脑子。

不想了。

不想这些破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或者,等绳子解开,就在这里结束一切吧。

自杀。

反正也没什么好活的了。

没有力量,没有头颅,没有未来——只有一具孱弱的身体,和一堆屈辱的回忆。

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索薇尼娅闭上眼睛,认真考虑这个选项。

她可以用月华之刃割开自己的喉咙。

或者用炽热一击烧死自己。

或者干脆找个魔族,让它们把自己撕成碎片。

反正都一样。

反正都是死。

索薇尼娅试图坐在地上,屁股却一阵火辣,疼得她龇牙咧嘴,又侧躺在地上了。

她只能侧躺着等待着绳子解开的那一刻,就此了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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