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红妆的脚步这才缓了下来。
两人正要拐向钱府所在的方向，却发现前方的街道口，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不少人。
原本空荡荡的街道，此刻竟有了几分人气。
人群朝着镇口的牌坊下涌去，队伍排得老长。
“那边在做什么？”陆红妆有些好奇。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苏清寒指了指方向。
陆红妆推着她，随着人流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些，才看清。
镇口那高大的石牌坊下，赫然支起了几个大锅。
锅里热气腾腾，熬着雪白的米粥，香气四溢。
钱老爷和他女儿钱小小，正系着围裙，亲自给排队的百姓施粥。
那个叫小李的护卫，则在一旁维持着秩序。
让苏清寒有些意外的是，排队的，并非全是衣衫褴褛的穷苦人。
队伍里，有穿着粗布短打的脚夫，也有穿着绸缎衣衫的掌柜，甚至还有几个背着书箱的书生。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
昨夜的狼妖，虽未进镇，却斩断了部分人的生计。
出不了城，做不了工，人心惶惶开不了店。
一碗热粥，在此刻，便是最实在的慰藉。
苏清寒看着这副景象，心里那句“达，则兼济天下”，又一次浮现出来。
原来，济天下，并非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有时候，仅仅是一碗粥，一句问候，便已足够。
陆红妆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那股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她所守护的，正是这份最朴素的善良。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满满的白粥。
他径直跑到陆红妆面前，仰起小脸，将碗高高举起。
“大姐姐，喝粥！”
孩子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脸上还带着点锅灰。
陆红妆自然认得他。
是昨晚牛家村的那个孩子，当时他被母亲紧紧护在怀里，吓得浑身发抖。
她看到不远处，孩子的父母正对着她，露出感激又淳朴的笑容。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陆红妆的全身。
这种被自己守护的人真心感激的感觉，比除祟司发下的任何嘉奖，都让她感到满足。
她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姐姐不饿，你自己吃吧，要长的高高。”
“咕噜噜噜——”
回答她的，是一阵比刚才更加响的肚子叫。
陆红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整个场子，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那孩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
“大姐姐，你骗人！”
“你的肚子都叫得好大声了！”
轰！
陆红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完蛋自己侠女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就在她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弯腰和孩子对话的肩膀上。
苏清寒不知何时，已经自己转动轮椅，来到了她身边。
她俯下身，对着那孩子柔声细语。
“小朋友，这位姐姐呀，脸皮薄，不好意思呢。”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陆红妆，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她家里，有我这个姐姐给她做好吃的呢，所以才把这碗粥留给你。”
“你快趁热喝吧，凉了，肚子会疼的。”
苏清寒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安抚力量。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周围的百姓们，也都会意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再无嘲弄，只剩下善意。
陆红妆愣愣地看着身边的苏清寒。
晨光下，她那张清丽绝伦的侧脸，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
那句“有我这个姐姐”，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陆红妆的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是啊。
她有苏清寒。
这个嘴上嫌弃自己，却总在关键时刻护着自己的苏清寒。
一种陌生的，酸酸甜甜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开来。
啊，这该死的温柔……
“走吧，回家。”苏清寒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平淡，“回去给你下一碗面吃。”
“嗯。”
陆红妆站起身，脸颊依旧滚烫，却乖巧地点了点头，推着轮椅，转身离开了人群。
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寻常布衣，毫不起眼的汉子，将她们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看着苏清寒的轮椅，又看了看陆红妆那副明显被拿捏住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悄无声息地隐入了街角的阴影中。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苏清寒的脑海里，响起了玖离的预警声。
“清寒！小心！”
“有尾巴！那家伙身上煞气略重，估计是个狠茬子。”
苏清寒轮椅上托腮瞄了一眼，说道。
“回去吧，我正巧也饿了。”
陆红妆点头，推着苏清寒离开了镇口。
回钱府的路上，街道依旧冷清。
陆红妆推着轮椅，之前那股子尴尬和郁闷，已经被施粥摊的暖意冲散了不少。
她的话也多了起来，带着几分小得意。
“你看，这镇上的不少百姓，心肠还是热的。不像那个胖狐狸镇令，一肚子坏水。”
“这才是我们除祟司守护的意义嘛。”
苏清寒靠在轮椅里，没接话，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懒洋洋的“嗯”声。
她半阖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耳边是轮椅滚过石板路的咕噜声，还有身后台笨蛋那轻快了许多的呼吸。
挺好。
就在这时，玖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响起。
“清寒！注意一点，尾巴不止一个！”
“还有尾巴！街角那个卖杂货的，也不对劲！他身上有煞气，手上绝对沾过人命！”
苏清寒的睫毛轻轻一颤，却没有睁开眼。
她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分毫。
尾巴？
贾清廉的人吗？
那动作还挺快。
她不动声色，任由陆红妆推着自己，拐进了钱府所在的小巷。
……
回到钱府，院子里的护院看到两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陆女侠，苏姑娘。”
苏清寒抬了抬手算是回应，直接问道。
“后厨在哪？”
那护院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苏姑娘可是饿了？想吃些什么，直接吩咐便是，府上有专门的厨子，手艺好得很呢。”
苏清寒想了想，正要点头。
反正都是吃饭，有人代劳自然是最好的。
可她眼角余光一瞥，却看到身后的陆红妆，那双刚刚还亮晶晶的眸子，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嘴角也微微撇了撇。
那表情，活脱脱一只没讨到骨头的大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