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中山大街与小隅首街交会处的西南角,美食广场的斜对面,有一座古色古香的茶舍。三层楼的高度,是古城内建筑规划的极限。

顶楼,窗口的旁边,是一幅“宁静致远”的字画。下方的位置,摆了一套老式的桌椅,一位白发老者端着一杯茶,边细细的品味,边看着楼下对面美食广场入口旁边的卖煎饼的小姑娘怔怔出神。

有人敲了两下门,随后推门而入。

“爷爷。”梁主管笑着走过来,“我回来了。”

白发老者笑一声,说道:“如何?”

梁主管在白发老者面前坐下,倒一杯茶,品了一口,遗憾的说道:“够呛啊,那女人,太沉稳了。陪着她在古城里逛了一圈儿,不谈生意,不谈风月,只是聊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我看呀,她应该不会签合同。”

白发老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不该咱们的,抢也抢不到。该咱们的……逃也逃不掉。”老者看向窗外的街道,呼出一口气,慢悠悠的说道:“楼下是不是有个卖煎饼的小摊儿?”

“唔,有啊,爷爷要吃吗?”梁主管笑道:“也是巧了,上回跟您说过的,那个撞了我车的煎饼小贩儿,就在楼下。今天中午我还吃着呢,味道还行。”

“那你去买一份吧。”

“加肠加蛋吗?”

“可以。”

梁主管下了楼,来到了沈沐歌的煎饼摊儿前。

尽管对梁主管十分的看不惯,可好歹也算是老主顾了,沈沐歌自然也是笑脸相迎,直到给了他煎饼,待他转身离开之后,才对着他的背影暗暗的撇嘴翻白眼。

“诶,对了,你饿不饿啊?”沈沐歌回头问周杨。

“还好。”

“啧,啥还好?饿就饿,不饿就不饿。”沈沐歌说着,往炉子上倒上面糊,“一个够吃吗?”

“够的。”

“中午吃的啥?”

“没吃。”

“没吃不早说!年纪轻轻的,再把肠胃给饿坏了,到时候,你爹妈不得找我麻烦?”沈沐歌手上不停忙活,也不耽误嘴里说话。如今,她摊煎饼的手艺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随便一摊,煎饼便又圆又均,十分精致。

“不会的,我爸妈很好的,不会找你麻烦。”周杨的语速略微有些急,似乎是生怕沈沐歌对自己爹妈有什么成见。想到沈沐歌见过自己的老爸周正,想了想,赶紧又道:“我爸的脾气是急了点儿,但其实也很好说话的。以后熟了你就知道了。”

“熟了?哈哈,咋?急着让我见家长……”沈沐歌本是想开个玩笑,可话说一半,才意识到这种玩笑很容易惹火上身,赶紧闭了嘴,岔开话题道:“我琢磨着要不要再来点儿青红椒。”

“啊?”

“我说煎饼上,有些人喜欢吃辣的。嗯,青红椒还可以解腻……”沈沐歌随意的说着自己的构想。

茶舍的顶楼窗口。

白发老者拿着煎饼,尝了一口,立时赞不绝口。随后一口煎饼一口茶,竟是津津有味。也是因此,茶水里见了油花,茶味也就不醇了。

梁主管看了一眼茶杯里的半杯茶,笑道:“爷,你这是雅俗共享吗?”

白发老者莞尔一笑,说道:“小子,你今年多大了?”

听到这个问题,梁主管心里一紧,预感不妙,却又只能老老实实的回话。“二十七。”

“该找对象了。”

“呃,这事儿,急不来。”梁主管说道:“现在这世道,三十岁结婚都算早婚……”

“咱们梁家不一样。”白发老者说道:“你爷爷我还想抱重孙子呢。”顿了一下,看向窗外正在跟周杨说笑的沈沐歌,微微皱眉,说道:“依我看,这个卖煎饼的小姑娘,就很不错。”

“啊?”梁主管都蒙了,“这……哈哈哈!爷,你逗我呢?乱点什么鸳鸯谱呢这是。”大概是太好笑了,梁主管想要喝口茶,茶杯都拿不稳,洒出来很多。

白发老者沉默着,依旧是一口煎饼一口茶,好似并未听到梁主管的拒绝。

梁主管是个聪明人,他发现白发老者的神色有些古怪。

“爷爷……”梁主管忍住笑,小心翼翼的说道:“最近,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年纪大了,容易想得多。”白发老者笑了笑,说道:“我呀,担心你找不到合心意的媳妇。唉,其实啊,不只是女怕嫁错郎,男人也一样。要是娶错了媳妇,一辈子……不,甚至可能会牵连几代人。”

“呵,不至于。”梁主管不以为意,“我又不是那种惧内的人。”

白发老者知道梁主管误会了,却也不再说什么,专心吃着煎饼。等到煎饼吃完了,才净了手,说道:“今天是你大爷爷的忌日,等会儿我去公墓烧纸,你忙你的去吧。”

“我送您啊。”

“不用。”

“那好吧,我先走了。”

“去吧。”

白发老者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下楼。

他没有去停车场,而是背着手来到了沈沐歌的煎饼摊前,笑着说道:“小姑娘,来两份煎饼。”

拿了煎饼,白发老者去了附近的停车场,上了一辆雷克萨斯。

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了。

接过老者递来的煎饼,司机闻了闻,笑道:“那位摊的煎饼?”

“是啊,你尝尝。慢慢吃,吃完了去公墓。”

司机当然不会真的慢慢吃,三口两口吃完了煎饼,不等嘴里的食物下咽就发动了车子。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处墓园外停下。

墓园里是允许进车的。

不过,梁家人却从来不会把车开进墓园。

白发老者下了车,徒步走进公墓,径直来到了一处单独的小墓园中。放眼看去,可以发现,这里的所有墓碑上的逝者的名字,都姓梁。

“大哥,我来看你了。”白发老者站在一处墓碑前,将手里的煎饼放在了贡品台上。再看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回想起七十年前的过往,颤声喘气,低声呢喃着说道:“你啊,当初要是听劝……何至于此……”

墓碑上,落款处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其中一个,是“四弟:梁玉昌。”

“玉成其美。”是祖宗定下来的辈儿字。到了梁玉昌这一辈,该是个“玉”字辈。前段时间,族人里有提建议的,说是家谱该续一续了。续家谱的事儿,自然落到了梁玉昌头上。

梁玉昌最近一直在烦心这事儿,找了许多字儿,都不太满意。

“其实也无妨,只要寓意好,就够了。可这‘好’字,向来不好随意……”梁玉昌苦笑着,对着墓碑轻声说着最近的事情。“原本啊,这事儿,该是你这个老大应做的。再不济……也不该我这个老四来做……”

夕阳西下。

黄昏悄无声息的来临。

斯人已逝,梁玉昌纵然心中满是怨气,也只能选择释然。

因为蹲得久了,站起来的时候,竟是一阵眩晕,幸好墓碑在旁,及时扶住了。

缓和了好一会儿,梁玉昌才走出墓园,回到了车上。

车子上路返程。

快要到娘娘庙村的时候,梁玉昌忽然说道:“周家人……有些碍事。”

司机沉吟片刻,问:“老爷子打算怎么做?周家跟林……跟沈沐歌关系匪浅,怕是不太好办。”

梁玉昌点了点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安排周正去外地的分公司‘指导工作’吧,嗯……给他个主管职位。杨诗画的工作也外调。这样……周杨自然需要跟着父母离开了。”

司机沉默着,没有回应。

车子开进了娘娘庙村。

经过娘娘庙的时候,司机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娘娘庙,轻声叹气。

“怎么?你觉得不妥?”梁玉昌问。

司机讪笑道:“梁家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多嘴。”

“我梁玉昌什么时候把你当做外人了?”梁玉昌的语气有些不悦。

司机十分尴尬,也有些动容。

待车子驶入了一处精致的院落里,司机才说道:“也许,顺其自然更好。她可能……可能不会喜欢梁家打扰她。”

梁玉昌明白司机的意思。类似的话,司机也不是第一个说的。可是……

手机忽然响了。

梁玉昌看了看来电显示,竟是莫名的有些担忧。

接通电话,简短说了两句,梁玉昌说道:“去市医院。”顿了一下,又道:“刚才说的事情,安排了吧。”

……

黄昏时分的中山大街上,最是热闹。

沈沐歌忙着招呼客人,热得香汗淋漓,幸亏有周杨在一旁帮忙。和沈沐歌摊煎饼的水平一样,周杨打杂的水平也有了很大的长进。

“奇怪了。”沈沐歌低声说道:“今天也不是周末,生意还怪好嘞。”

“每天这样会累坏吧?”周杨关心的说道:“累了就歇会儿。”

“还好。”沈沐歌说道。

等待煎饼的中年妇女笑着调侃道:“你男朋友还真是心疼你呢。”

周杨心中窃喜的尴尬的微笑。

沈沐歌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不然周杨会“越陷越深”的。可还没等她开口,那妇女又笑呵呵的说道:“小姑娘,听大姨的,找对象啊,就得找知道心疼自己的。可别非要找啥自己喜欢的,没用的。”

“你这话说得对啊。现在的年轻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包哥没啥生意,转身过来搭茬。“可这大道理是懂得人多,做到的人少啊。”

“唉,年轻人都这样。我闺女就是,说出来都觉得丢人,非要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妇女唠叨起来。

沈沐歌心里吐槽:知道丢人还到处宣扬……

煎饼好了。

妇女拿着煎饼,一边吃一边跟包哥扯着家务事。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也还是有点儿风韵吧,可比二十五岁的包哥大了应该有二十岁,包哥竟然也能聊得兴致勃勃的。

妇女却好像对包哥的兴致不大,说话的时候,总会面朝着沈沐歌,还苦口婆心的劝。“喜欢你才知道疼你……这小伙子长得又帅……”

周杨拿起一瓶水,递给妇女,“大姨,您喝水。”

“不用不用不用,我带着呢。”妇女看着周杨,笑着夸道:“这孩子,好得很。你俩是同学吧?小姑娘是在勤工俭学的吗?”

“不是的。”周杨说道:“她不上学了,我今年上高三。”至于复读的事情,他没有提。

“哎呀,有没有十八岁啊?咋不上学了?唉,我家闺女就是,早早不上学,非要出去打工,挺着个大肚子回来了……女婿也是个没文化的,家里是穷得叮当响……”

生意挺忙,沈沐歌顾不上理会那妇女,也懒得搭理她。一个到处败坏自家孩子名声的人,肯定有毛病——就像自己那个几年不见一面的亲妈。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周杨却跟她聊得很开心。

沈沐歌有点儿不爽。

好不容易等到那妇女走了,沈沐歌盯着周杨,十分不满的斥问道:“跟这种长舌妇聊天,很开心是吗?”

周杨愣了一下,有些尴尬,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顾客嘛,顾客就是上帝,热情一些也是应该的……呃,我爸说,跟各种各样性格的人接触一下,有好处。我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所以……”

“嘁,真会胡扯,难道不是因为她夸你了,所以你才这么热情?小屁孩儿,你当我不知道你想啥呢?”沈沐歌翻了翻白眼,又道:“祸从口出,遇到这种人,要少说话。”

“好吧,我知道了。”周杨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周围,见包哥正忙着生意,没有注意到这里,才暗松一口气,凑近一些,低声说道:“别生气了,以后我遇到这种人,就把嘴闭上。”

“也不能不理人家。”

“嗯嗯,好。听你的。”周杨宠溺的说着,伸手抓了一下沈沐歌的手。

沈沐歌皱眉,甩开。

周杨又抓了过来,低声告饶:“我真的错了。”

“嗐,不是错不错的事儿。你这……你……唉……”沈沐歌看一眼又可怜又紧张的周杨,试图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这次抓的很紧。

不好再硬是甩开了。

被人看到的话,会很尴尬。

也只是抓手而已,之前也抓过。

无所谓了。

沈沐歌低头看了看与周杨牵着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

这小子。

虽然年轻纯真……

但到底是周正的种。

种子太骚气,以后很可能会长歪了。

沈沐歌苦笑一声,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没事儿,我跟我妈说了,要陪着李海涛卖雪糕体验生活,晚点儿回去。”周杨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沈沐歌的手心和手背,忽然眉头一皱,拿起沈沐歌的手,心疼的说道:“你手都皴了。”

“那肯定啊,整天碰水。”沈沐歌说道。

周杨深吸一口气,好似郑重承诺一般说道:“今年我会考上大学的。等我赚了钱,就不让你干活儿了。”

“哈,那最少还得五年了。”沈沐歌说罢,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回答,又注意到周杨火热的眼神,顿时尴尬,恼羞成怒的推卸责任道:“咳,你能不能把自己定位清楚了?咱俩又没啥关系,你赚钱不赚钱,关我屁事!”

周杨却是笑着,看着沈沐歌的俏脸,说道,“五年之后,我就二十三了,过了国家规定的结婚年龄。”

“……”沈沐歌一时无语。被周杨瞅的很不自在,想要挣脱了手,却没有成功,只好低声说道:“一会儿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呗,又不犯法。”

“你这……你这厚脸皮,是跟你爹学的吗?”

“呃……你这话,听着像是在骂人。”周杨笑一声,却不在意,揉了揉沈沐歌的小手,说道:“我给你按摩一下。”

“按摩呀,那别按手,来给我按按肩膀。”沈沐歌活动了一下肩胛骨,“最近累得有点疼,估计是劳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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