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没有收回手,就那样举着碗,维持着喂食的姿态。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惯有的温柔,但那笑容已经凝固,像一张随时会碎裂的假面。
时间在沉默中被无限拉长。浴缸里的水渐渐变凉,碗里的汤也早已失却了温度。
“凛,”弥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生我气了吗?是因为那身新衣服吗?你不喜欢,我可以再为你做一件。或者,是因为昨天的药膏弄疼你了?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太想让你变得完美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试图为凛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寻找一个合理的、她能够理解并解决的借口。
她可以接受凛的任何小脾气,任何撒娇,任何抱怨。但她无法接受这种沉默。
这种沉默,是一种隔绝。仿佛凛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透明的墙。弥生能看见她,能触碰到她,却再也无法走进她的内心。
凛依旧没有反应。她甚至没有看着弥生,她的目光空洞地投向天花板的一角,那里因为常年的潮湿,已经有了一丝细微的霉斑。
过去她从未注意过这些,她的世界里只有弥生和这一方水域。而现在,她开始看见这个“完美世界”里,那些真实存在的、无法掩盖的瑕疵。
弥生的耐心终于在凛这片死寂的沉默中,一点点被磨损殆尽。
“张嘴。”她的语气里掺入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她将汤匙又一次递到凛的唇边,力道比之前更强硬了一些,“听话,凛。你需要吃东西。”
凛缓缓地、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她的目光。在那双曾经盛满了迷离与依赖的眸子里,弥生第一次看到了别的东西。
那不是恨,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让她心慌的东西——怜悯。
凛在可怜她。
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弥生的心脏。
“我叫你张嘴!”弥生的声音陡然拔高,温柔的假面彻底碎裂,露出其下偏执而慌乱的真容。她一手捏住凛的下颌,试图强行撬开她的嘴。
凛的身体因为虚弱而无法做出有力的反抗,但她的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就在弥生即将成功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头猛地偏向一旁。
“啪嚓——”
汤匙磕在了她的牙齿上,失了准头。弥生捏着碗的手一抖,整碗早已冰凉的汤,就这么倾倒了出来。
褐色的汤汁泼洒在凛苍白的胸前,顺着那些闪亮的“鳞片”滑落,流淌在洁白的浴缸边缘,最后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那是一片狼藉的、突兀的污渍。
像一道丑陋的、无法抹去的伤疤,烙印在了这个被弥生精心维护得一尘不染的“圣殿”里。
弥生怔住了。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捏着凛下颌的手无力地松开。她呆呆地看着那片污渍,又看看凛,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完美的艺术品,被弄脏了。
她完美的庇护所,被弄脏了。
她完美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爱,也被这无声的反抗,弄脏了。
终于,她缓缓地跪倒在浴缸边,将头埋在双臂之间,瘦弱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抽动。
压抑的、受伤的小兽般的呜咽声,从她的喉咙深处泄露出来。
“为什么……?”她哽咽着,像是在问凛,又像是在问自己,“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保护你……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抛弃我吗?”
这是第一次,凛看到弥生哭。不是那种为了博取同情的、带着表演性质的眼泪,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彻底的崩溃与绝望。
她那强大而扭曲的保护者,此刻脆弱得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凛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弥生。她没有感到胜利的快感,也没有感到解脱。心中涌起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的悲哀。
她赢了这场无声的战争,代价却是将她们之间最后那根名为“爱”的、早已腐朽不堪的丝线,也一并扯断了。
在这座摇摇欲坠的水中城堡里,没有胜利者。
只有一个破碎的人偶,和一个心碎的魔鬼。她们一同,缓缓地沉向更深、更冷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