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一整天除了和塔莱德学习了一个强大的梦境防御法阵外,她其余时间都睡在树屋里,就害怕老师进入梦境而自己不在。
她细心地将梦境构建成森林树屋的模样,静静等待着主角的降临,她斟酌着预演好的话语,花香催眠显然已经不成立了。
即便催眠成功,他也会强制苏醒,所以她今天准备来一次快速战斗。
速度一定要快,就像老师当初教她的一样——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她坚信:老师的害羞只是还没觉醒之前的记忆罢了,只要带着老师重温了美好的味道,那么老师肯定会选择自己的。
赫斯提亚坐在床边,开始忍不住杞人忧天起来——贝琳达与蕾娜会不会突然打进来?
她赶忙检查了一下防御法阵,二舅说了,只要自己还在梦境里就不会攻破,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属于贝琳达的赤红火焰正在尝试攻破梦境防御。
而蕾娜却全无身影。赫斯提亚认真想了一会儿便不再想了,精灵快乐的最大奥秘就是不去想一些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她又开始担心老师会不会抗拒睡眠,她应该再学一点把人强行拉进睡眠的法阵(如果有的话),没有这个法阵也没关系,她可以让二舅研发出来。
老师睡着的时候是谁在外面把他叫醒的?是巴巴罗斯吗?赫斯提亚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如果是巴巴罗斯还好一点,自己和巴巴罗斯蛮熟的,他平时就爱吃点东西,不过蕾娜好像对他蛮有敌意的。
如果是别的女孩子呢?
在触碰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赫斯提亚的快乐心情荡然无存,问老师的话,他大概率不会回答,那么真假也就无法确定。
即便回答也可能会是假的,老师说过,撒谎是生存的必要技能。
已知现在的老师已经没有魔力了,那么他有可能会被强大的坏人抓起来,甚至……
快乐离她而去,紧随其后的便是无尽的怀疑与痛苦。
李秋晨刚落进梦境里,还没站稳,只见五条粗壮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分别捆住他的手腕、脚腕以及脖子,先将他呈大字状拉直,而后倒吊起来。
“啊?赫斯提亚你在搞什么啊?!”李秋晨怒声呵斥道,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什么情况这是?
夸脏哦,怎么还有捆绑的?这还是他悉心教导的好徒儿吗?不是说好了要给我自由吗?
这算什么自由?play自由吗?
“老师,你凶我!”赫斯提亚率先指责道,感受到主人的怒意,捆住他的五根藤蔓开始逐步勒紧,李秋晨被窒息地说不出话来了,眼看老师的脸庞涨红,赫斯提亚缓缓松开了一些束缚。
她接着追问道:“老师,你是不是和别的女生走近了?是不是有女孩子把你叫醒了,你们是不是睡在一起了?!老师!”
李秋晨没关注某只已经炸毛的绿毛小精灵,他喘匀了粗气,终于念出了那句“愚者之食”的咒语,“我想吃块蛋糕。”
“老师你要吃什么口味的?”赫斯提亚转身在搬出一桌子蛋糕时,却见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束缚,站在地上正拿着十分难看的绿色蛋糕,细细打量着,不知正在看些什么。
“老师,你什么时候挣脱控制的?
这个蛋糕看着很丑哦,不会有毒吧?还是尝尝我特意学的糕点吧。”赫斯提亚听到老师想要吃块蛋糕,当即忘掉了自己的最初计划,只当这是老师示好的形式,喋喋不休地推荐着自己的糕点。
“愚者之食”插播的吃蛋糕片段不会被任何外力阻挡,只是李秋晨没想到这块蛋糕表面竟然刻录着另外一个二阶的净化法阵——愚者之笼,可以给濒死的人或者未散的灵魂构建一个梦境,进而将其彻底净化。
说是净化法阵,却可以算是斩杀效果了。
他记得有一期《大法师》周刊,还提到过“愚者之食”,文章里评论者说,“金牙格鲁布在梦境中准备的馈赠远超三个金塔克的价值。”
原来是真的!
李秋晨抬手将这块丑丑的蛋糕一口吃下去,地精蜥蜴毒液的毒效极快,整张脸刷的一下变绿,整个人仰面倒下去,死得毫无痛觉。
还在介绍蛋糕的赫斯提亚回头看了一眼,整个精灵的魂都要被吓飞了,“啊啊啊——!”
长长的精灵耳朵高频颤动,像是两个螺旋桨一般,“老师!我说了可能有毒呀。你怎么就吃掉了呢?”
浩瀚精纯的治愈之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李秋晨体内却毫无反应,好似石沉大海,在又一番检查后,赫斯提亚确定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消息——老师,死了!!
好消息:这里是梦境。
所以真实世界的老师还活着吗?应该还活着吧?可能还活着吧?
不行!
“老师你等我,我去找二舅救你。”赫斯提亚转身离开了梦境,没办法,问题太大了,必须要去找人解决了。
随着赫斯提亚的离开,梦境被一道炙热的火焰剑意缓缓剖开,贝琳达都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能走进来。
蕾娜今天因为大典会议,没办法来纠缠,可是赫斯提亚呢?
帝国皇女素来高傲的面孔因为地上某人绿色的脸而罕见地露出一丝苦笑,“这就是愚者之食?”
她当然记得这个法阵,小术士当时被气得不轻,大骂奸商不厚道,为了给他出气,自己提议不如去烧了那家奥法工坊。
小术士气急败坏之下竟然答应了下来,可惜被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拦住了。
想起那个女人和小术士争辩的情景就不自觉地愤怒起来,她不喜欢男孩因为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产生任何情绪。
这三年分别,她不断反思,已经真切的明白,对爱人过度的期待本就是一剂毒药。
少女穿着的塔亚帝国宫廷高脚靴轻轻地踢在某人的腰间,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装死。
即便是隔着靴子的轻微触碰,属于爱人的气息仅仅只是微微触碰到她的身体,就让她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想要拥抱,想要**,想要将他的骨肉一点点吞噬入腹,以解这三年的相思之苦。
哪怕只是一具尸体,哪怕只是一场梦境。
每日每夜,心脏传来的钝痛让她清楚地明白: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并不意味着她会回到没有这件东西的时候。
她的心脏便空着一处,每时每刻都痛。
她刚准备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看一看”阔别已久的爱人,身旁一道身影却突然浮现。
“你要干什么?!”赫斯提亚一脸警惕地看着贝琳达,她刚刚已经问过二舅了,让人能在梦中死亡的应该是一个法阵,并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
她放下心来即刻赶了回来,没想到某只狮子已经闯了进来。
贝琳达停住俯身吻下去的动作,手间火焰落在少年的身上,顷刻间,将梦境里仅剩的尸体化作一堆灰烬。
“你这是干什么?!”赫斯提亚跺脚愤怒道。
“免得某个不知廉耻的小孩子,因为好奇,犯下某些亵渎老师事体的禁忌。”贝琳达没有给对方留半点面子,拍了拍手掌道。
赫斯提亚一双翠绿的眼眸瞪着她,良久,才针锋相对地道:“老师根本没有答应过你的订婚,只是你一直推着他,逼着他。
你从小就是个公主,什么都有,见到好的就要,所以不愿意放弃老师。”
她接着补充道:“可是老师根本不喜欢你!”
真不愧是近年来最负盛名的精灵刺客,寒光出鞘,一剑封喉。
赫斯提亚觉察到一股来自对方近乎实质的威压,她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双手探在腰间。
贝琳达却只是笑了笑,反问道:“赫斯提亚,你知道你的老师最后为什么没有选择你吗?”
“……”赫斯提亚喘息着,终究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个小孩子。
你的老师永远不可能依靠你这样一个孩子来给他自由。”贝琳达微笑着给出解答,“就好像你无论闯了什么祸,他都能原谅你。
因为你就只是个孩子罢了。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赫斯提亚的眼眸中缓缓升腾起雾气,攥紧匕首握柄的手指微微泛白,“贝琳达,你在找死。”
贝琳达慢步靠近,全无防备地继续道:“事实而已,这么多年来,在战斗中,我从没想过要靠你来保护过我的侧翼。你就是个不可靠的小孩子罢了。”
匕首的绿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贝琳达的身体在梦境里缓缓消散,“愤怒,是因为我说对了……”
塔亚帝国皇宫侧殿,贝琳达穿着睡衣来到马厩旁,一只白色的小矮脚马正在酣睡,塔亚大陆大部分被驯服的马都会站着睡觉,因为大自然中捕食者较多,站着睡觉一旦遇袭,可以快速跑动起来。
但这只矮脚马却是侧卧在马厩里,鼾声震天。
无它,日子过得太爽了,每天无忧无虑,还有小母马相伴,除了吃,撒欢,也没什么要求了。
捕食者?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贝琳达没有吵醒它,只是静静蹲在它的身边轻轻抚摸它的额头。
记得刚买回这匹马时,她和少年一起喂马,她的内心有些不满意,毕竟相比皇宫里见过的那些战马,这匹矮脚马实在普通得有些可怜。
少年却是满心欢喜地喂它嚼着草料。
“买了这么一匹马,有必要这么高兴吗?”她有些不解。
“可,这是我们的马哎,属于我们的小马驹。太棒了!”少年开心地几乎手舞足蹈,那种喜悦竟然也能感染到她身上,让她感觉眼前这匹似乎有异样的魔力。
它确实有异样的魔力,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马。
它是属于他们的锚点,所以她极力保存了下来。
她是一个充满疑虑的人,塔亚帝国经历了两次分裂,如今只剩下半壁江山,各公国与商团虎视眈眈,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统治者引导改革,那么第三次分裂就近在眼前了。
她从小在父母的期望下成长,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要抱着怀疑的态度,要怀疑商团首领奉承下的真实态度,要怀疑事务大臣的忠心,要怀疑将军们传回的战报。
但她已经不愿意再怀疑他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只要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可以,只要别再离开自己,就……就可以了。
求求你了。
失魂落魄的少女蹲在马厩里,仰头去看月亮,明月高悬,清辉动人,和那年少年接过银钥,许下婚约的那一晚可真像啊。
——————————
明月除了照亮皇宫,此刻也悬挂在黑水镇的上空,随着人声彻底寂静,一只蝙蝠倒挂着目睹两个杀手被运走,交给治安官处理。
它血红的眼睛猛地睁大,如一阵黑烟一般飘了出去,在月光下重新聚成蝙蝠,展翅飞翔,它直飞到古道上一辆迎面驰来的马车车厢旁,再度化作黑烟,飘入车厢内。
“竟然失败了?”车厢内传出男人的自语,而后他推开窗户,随手将蝙蝠扔了出去。
在赶马车的老人有些不解,“爱舍尔神父,您说什么呢?”
“我说,神的恩义,已经不远了。”男人轻笑着回应。
“神父,您说得对!
您看那月光下的城堡,那就是霍恩男爵的领地,我们离黑水镇大概只剩下一个钟头的路程了。”老人笑着答道。
远处的霍恩城堡里,凯伦刚回到城堡里便被父亲要求去收拾行李,凯末尔则随同帮忙。
凯伦脸色苍白,身旁男人默默地将衣物与钱包放进木箱子里,“先生安排好了学校,你回去后继续学习就好了。”
“大叔,我爸爸他……”凯伦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看着男人。
凯末尔的动作微微停顿,“先生在墓窖里,你就不要过去了,在这里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出发就好了。”
霍恩坐在地窖里,他轻轻抚摸一旁的陶制石棺,神情倦顿,在琳娜因为魔兽袭击去世后的第七天,一个巫师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了他的城堡,他自称有复活死者的秘法。
犹豫再三,他听从了那个巫师的建议,将琳娜的尸体完美地存储在了陶棺里。
“世间死者的灵魂都会在七天之内被吸到魔王城去。想要保住灵魂,你就只能用别人的灵魂供养死者,用别人的灵魂强化死者的灵魂避免被魔王城所吸收……只要仪式得当,就可以唤醒死者。”巫师循循善诱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那个该死的巫师根本不在意什么复活,他就只是想要汲取矿井下魔兽的力量。
可是自己偏偏信了那个家伙的鬼话,杀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战场上他杀过无数的魔物与敌人,如今要杀的也不过是些不认识的人——那些虚弱的醉汉,无牵无挂的路人。
做起来并不复杂,买通关系,清理干净痕迹,他竭力维持着男爵的体面,即便内里早已经腐烂不堪。
他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活着,但是夜晚他仍旧会被女孩的眼神所灼伤。
梦里,心爱的姑娘静静地站在少时的庄园前,好像下一秒就会招呼他去把木桶装满水。然而并没有,他慢步走近,少女只是看着他,眼中满含热泪……
他时常会在梦中惊醒,天鹅绒的床被被汗水浸湿,梦中少女的眼眸中满是无奈与心疼,她看着他正在走一条诡异禁忌的道路,为了她而走。
她是为什么流泪?是因为阴阳两隔的痛苦,还是因为……
男人站起身来,第一次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如此真实,在经历一场并不激烈的战斗后,他竟然感到疲惫与无奈。
他计算着时间,等到朝阳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黑色晶石终究没再闪耀。
仪式,失败了。
他抽出骑士剑缓缓撬开陶棺,少女的身形早已经腐烂不堪,华丽的丝绸浸在尸水里,干瘪的骨架再无丝毫美感,他轻轻地抱住她,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亲吻尸骨的额头,一遍又一遍,似是爱恋,似是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