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住几秒的周子昂反应过来怒吼。
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少年脸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本大爷的事!你知道我是谁吗?!”
本想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四眼仔,却发现自己将近粗壮一圈的手腕被对方钳制得动弹不得。
和单纯的用蛮力抓握不同,更倾向于技巧性的擒拿。
修长手指犹如五根烧红的钢钉
紧紧扣在腕骨与筋脉最脆弱的连接处。
周子昂愤怒的脸凝固住。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这个被自己视为“干瘪四季豆”的瘦弱男生竟然蕴含如此恐怖的力道。
手臂上的肌肉贲张暴起不断挣脱,可不管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那只手就跟焊死在他骨头上一样,纹丝不动。
“弄脏别人衣服是不对的,不是吗?”
林晖淡声询问。
“我.....操!你给本大爷放手!”。
周子昂连忙用另一只手企图掰开对方的控制。
林晖没有理会他的挣扎,只是加重手中力道
“啊——!”
剧烈的锐痛从手腕沿着神经烧上大脑皮层。
惨叫声从周子昂喉咙里迸发出来。
面容因为疼痛扭曲得厉害。
好戏,正式开场。
夏诗语垂下眼帘,遮盖其中的戏谑。
既然舞台已经搭好,也该自己这个女主角表演了呢。
往前挪动几步,轻轻拉了拉少年的衣角。
“林晖同学,算了吧......这不关你的事。”语气脆弱,宛若一碰即碎的瓷器。
同时看向周子昂,泛着水光的桃花眼盛满委屈与无助。
泫然欲泣的表情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子昂学长,我们之间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迁怒别人.....我们毕竟.....毕竟曾经.......”
话说到一半便哽咽着说不下去。
这种模棱两可,惹人误解的态度相当于“默认”了所有污秽指控。
她倒要看看,这只有趣的猎物作何反应。
道德洁癖会被触发吗?
会因为“女神不再纯洁”流露出鄙夷厌恶吗?
还是会因为害怕惹祸上身而选择退缩?
夏诗语颇有兴致的等待着宣判。
还没等少年有所反应,周子昂先一步被自己这副姿态引爆。
在发觉挣脱不开林晖的钳制后就将所有火力对准她
各种难听言论化作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曾经?曾经泥马!”
“夏诗语,你这个贱货,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到处勾三搭四吗?
“在床上装得跟死鱼一样,下了床就他妈到处找新的.......”
“第一个问题。”
就在周子昂的辱骂达到顶峰,林晖缓缓开口。
他没有做出与那些热血上头的蠢货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选择挥拳相向的举动。
语气是近乎冷酷的从容,“你声称与她有过亲密关系,证据呢?”
周子昂一愣,随即狂笑起来,“证据?老子就是证据!这种事还要什么......”
“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只有你的单方面陈述。”
林晖不咸不淡的打断,“在逻辑学上这被称为‘孤证’,不具备证明效力,论点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你!!”
“第二个问题。”
他无视对方变成猪肝色的脸,继而道,“你指控她‘勾三搭四’,那么请列举出除我这个普通同学之外,在你与她交往期间以及分手后,她明确交往过的其他男性。
“时间,地点,人名,至少需要三个独立信源才能构成初步证据链。”
“我......”周子昂的笑声渐渐消失。
“第三个问题。”
“你所说的这些细节,如果为真,应当属于你们双方的隐私。”
“但在公共场合以炫耀的口吻大声宣扬一位女性的隐私细节,这并不能证明你的魅力,只能证明你的教养存在结构性缺失。”
“从法律层面上,你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违法。”
“是现在道歉离开,还是等我报警让治安队来处理,你自己选。”
一字一句,冷静,清晰。
从头到尾没有吐出半点脏话,却字字扎心,远却比小混混当街撒泼的愤怒咒骂更具杀伤力。
周子昂的脸色从愤怒转为铁青。
玛德!死嘴快说啊!
想说又说不过,完全找不到突破口。
憋屈死了。
“综上所述。”
少年做出总结。
“你现在所做的,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式又充满逻辑谬误的小丑表演。”
还在追着补刀。
“噗嗤。”
看戏许久的夏诗语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虽然她很快捂住嘴,并用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略带抱歉意味地看了周子昂一眼。
可这声轻笑,显然成了弦绷断前的最后一个音符。
“你...你们......”
看了眼林晖,又看向她,周子昂嘴唇哆嗦着。
“好,很好!”
他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夏诗语,你等着!”
“还有你这个四眼小白脸,你别得意!你以为你捡到宝了?我告诉你,她这种女人,你玩不起!”
“今天她能这么对我,明天她就能这么对你!你踏马迟早也会被她像丢垃圾一样无情的甩掉!”
说完,他猛地甩开少年已经松开的手。
头也不回地狼狈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一场闹剧,虎头蛇尾的落下帷幕。
前戏结束,也该步入正题了。
夏诗语慢慢走到少年身前,摆出既劫后余生的又楚楚可怜的神态。
“小灰灰,谢谢你......”
语调染上适当的颤抖与哽咽,“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你...你会相信吗?”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的水汽凝聚成形,顺着脸颊滑落,宛如断了线的珍珠。
“你...会不会也认为我是一个很随便.....很不干净的女人?”
问出这句话,夏诗语内心的“观察者”已经开始专注分析少年接下来的举动。
她期待着,期待着从他眼中看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动摇或鄙夷。
那是她接下来驯化他的最佳切入点。
然而,那双半死不活调调的眼睛只是静静看过来。
“过去发生过什么,很重要吗?”
夏诗语弥漫虚假水汽的桃花眼骤然收缩瞳孔。
少年声音放轻。
“一段关系存在的价值,不应该由旁观者的道德标准来审判,它所产生的痛苦或者欢愉,只有当事人有权定义。”
回答从根本上超出了她一系列预设的剧本。
“哪怕恋人之间发生某些亲密行为,也是基于双方在当时的情感共识。”
“它不应该用‘随便’这种社会道德标签去评判,我认为是一种偷换概念。”
几句内容不长,仿佛两记无声的重锤,毫无征兆狠狠砸在那总是算无遗策的淡漠内心湖泊。
不对...
他应该符合“猎物动摇”的状态,别扭着表忠心。
说些和其他男人那样“我当然不信”,“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纯洁的”之类的废话。
然后自己继续表演,在得到预料之中的安慰后顺势倒进对方怀里,完成这出戏的最高.潮才对。
可是,可是......
“夏同学。”
经过变声期蜕变干净的声线通过空气,将她从混乱的思绪里扯回现实。
“不管你的过去以何种形式存在,当你选择让它真正过去的那刻,就已经过去了。
“所以。”
“你不需要向我,或者向其他人,证明你的‘干净’。”
还未平复情绪的大脑因这些话出现了短暂空白。
这.....这是什么?
作为顶级的猎人,她习惯掌控一切,习惯用言语和姿态操控他人的情绪起伏。
可现在,她的节奏竟然乱了。
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情况。
不,不对!
冷静,夏诗语!
冷静下来!
这一定又是林晖更高明的新伪装,一定是的!
来自夏氏集团千金的高傲让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被一直猎物牵着鼻子走。
无论是谁,都不行!
强行压下那陌生的震动。
正准备按照原定的剧本,挤出一个梨花带雨的感动微笑,再用几句暧昧言语挑逗林晖那根已经被她确认的敏感神经.....
“虽然感觉有点多余,但.....”
透过镜片后的眼睛注视着她,认真得不带任何杂质。
“夏诗语。”
“在我心里.....”
“你从来,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咔嚓——
世界,好似有什么外在坚固的坚冰在这个瞬间裂开一条缝隙。
夏诗语看到林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某样东西
递到面前的,是颗用透明糖纸包裹着,有着漂亮螺旋花纹的水果硬糖。
“如果难过的话,就吃颗糖吧。”他说。
怔怔伸出手,接过那颗糖。
糖纸的触感有些粗糙廉价,还有对方指尖残留的淡淡温热。
没有等待她的任何回应。
林晖背着略显陈旧的黑色书包,迈开步子走进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光晕里
背影像一株孤单又坚韧的白杨。
夏诗语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傍晚的凉风吹乱了发丝
她没有如往常那般第一时间打理,而是低下头,看着掌心那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水果糖。
一种说不上来也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从胸腔深处疯狂涌上来。
它不是被追捧时的虚荣
不是恶作剧成功后的快.感
亦不是掌控全局的愉悦。
那是种......酸涩的,滚烫的,却又带着一丝丝甜意的...陌生悸动。
大脑中
那台精密运转了十几年,用于分析和操控人心的超级计算机,因为接收到了一个不曾被现有数据库所纳入的异常信号而出现片刻宕机。
为什么.....他没有鄙夷我?
为什么.....他没有按照剧本安慰我?
为什么.....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好像...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用那样的角度.....看过我。
顺风顺水的精致人生,第一次陷入茫然。
周遭喧闹的人声,汽车的鸣笛,渐渐离她远去。
微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好奇怪.....
这种情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