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父皇的期许,想起了兄长嫉妒的眼神,想起了万妖国无尽的争斗……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个小小的、破旧的酒肆里。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弟子服的女孩笨拙地将一块温热的麦芽糖塞进了一个因受伤而化形不稳的小鸟妖的嘴里。
“哪来的小鸟哦。”淡金色的瞳孔对着她左瞧右瞧,心疼的摸了摸她受伤的羽翼,“别怕别怕,吃了糖就不疼了啊。”
——
“嘿!大猫!看这边!”声音和记忆中的重合。
一声清脆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喊声突兀地响起,九幽冥虎的动作一滞,缓缓转过它那巨大的头颅。
只见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个它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的、弱小得如同蝼蚁般的人族女子正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举着一个破旧的酒葫芦,对着它晃了晃。
正是沈昭清。
她没跑。
或者说,她跑了两步,又停下了。
良心这玩意儿,真是个坏东西。
沈昭清看着那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等死的鸢歌,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黑风寨那个挡在她身前硬抗锁仙阵的白衣魔尊。
虽然一个是鸟人,一个是疯批,但那股子“老子就算死也要护着你”的傻劲儿怎么就那么像呢?
草。
沈昭清在心里骂了一句。
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她拔开归酿葫的塞子,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酒香瞬间在这片被血腥与暴虐气息笼罩的峡谷中弥漫开来。
九幽冥虎那惨白的眼珠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它对生魂的渴望,似乎被这股更纯粹更诱人的气息给吸引了。
它缓缓地一步步朝着沈昭清走去。
“对,就是这样,乖猫咪。”沈昭清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脏已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近了,更近了。
她甚至能看清对方牙缝里残留的碎肉。
就是现在!
在九幽冥虎低下头即将嗅向酒葫芦的瞬间,沈昭清眼中精光一闪。
她猛地将葫芦口朝天,将里面积攒了许久的灵酿尽数泼洒而出。
哗啦——!
晶莹的酒液,在空中化作了一片细密的酒雨,兜头盖脸地浇了九幽冥虎一身。
“醉藏遁息·雾!”
沈昭清双手飞快地结印,将体内本就不多的灵气,以一种玄奥的方式催动。
刹那间,那些附着在九幽冥虎身上的酒液轰然炸开,化作了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酒雾。
这酒雾不仅仅是遮蔽视线那么简单。
《醉藏遁息》的核心,在于“藏”与“遁”。酒雾之中,蕴含着沈昭清独特的灵力波动,能极大地干扰神识探查,更能麻痹和混淆嗅觉!
九幽冥虎是靠什么锁定猎物的?
沈昭清还记得那个因为无聊而被翻烂了的弟子修炼手册附录上记载着:“九幽冥虎力量强悍,非常热闹所能敌,遇之则退,其靠神识,以及对生魂与血气的嗅觉索敌。”
而现在,它的神识被酒雾屏蔽,鼻子闻到的全是那股让它神魂都有些飘忽的浓烈酒香。
一瞬间,九幽冥虎失去了目标。
“吼……?”九幽冥虎发出一声困惑的低吼,在那片浓雾中茫然地转着圈。
趁此机会,沈昭清已经像一道离弦之箭冲到了山壁前。
她一把抓住鸢歌冰冷的手腕,也顾不上对方伤势多重,低喝一声:“不想死就给我起来!”
鸢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她愣愣地看着沈昭清,琥珀色的金瞳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她竟然没有丢下自己跑吗?
“发什么呆,等死吗!”沈昭清看她没反应,急得直接上手,她一条胳膊从鸢歌腋下穿过,架起她的一条手臂,几乎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她从碎石堆里拖了出来。
“走!”
沈昭清架着半昏迷的鸢歌,头也不回地朝着峡谷的另一头亡命狂奔。
身后,酒雾渐渐散去。
发现自己被戏耍了的九幽冥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愤怒咆哮。
整个峡谷,都在这声咆哮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恐怖的威压再次袭来,沈昭清只觉得背后像是被一座大山撞上,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但她不敢停,连擦一下嘴角的血迹都不敢。
她咬紧牙关,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身边这个烫手的“公主”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更加黑暗更加未知的密林深处。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咆哮声渐渐远去,沈昭清才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两人一起滚进了一个被巨大树根盘踞而成的天然树洞里。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些许微光从缝隙中透入。
沈昭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她旁边的鸢歌,情况更糟。
本来就身受重伤,又经过这一番颠簸,此刻已经彻底昏了过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沈昭清缓了半天才勉强撑起身体,借着微光打量了一下这个临时避难所。
树洞不大,但还算干燥,刚好能容纳她们两人。
她探了探鸢歌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儿。
“靠,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沈昭清低声咒骂了一句,却还是认命地从怀里摸出几张备用的疗伤符,笨拙地贴在了鸢歌伤势最重的几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才彻底瘫倒在地,望着树洞顶上那些交错的根须开始怀疑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闷响起。
她扭头一看,却见本该昏迷的鸢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金瞳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被她这么盯着,沈昭清浑身不自在,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少女救美少女啊?”
“我当时不是让你走吗?”
鸢歌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在狭小黑暗的树洞里轻轻回响。
“走?我怎么走,你都要死了小公主!”她翻了个白眼,一脸“你是不是被打傻了”的表情,“当然是因为你死了就没人给我带路了啊。这鬼地方我一个人可走不出去,万一被那只大黑猫当成猫抓板,我上哪儿说理去?”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你还欠我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惊吓费……林林总总一大笔呢,没还清之前,阎王爷也别想从我手里把你带走啊。”
一套逻辑自洽、市侩到底的说辞。
完美。
沈昭清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然而,鸢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嘴唇翕动,像是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喂喂喂!别激动啊你!”沈昭清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拍背顺气,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
这伤得跟个破布娃娃似的,一巴掌下去,别直接给拍散架了。
“你……你这个人”鸢歌咳得俏脸涨红,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真是……一点都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