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看去,率先破壳的,不是一只鸡,而是一根手骨,白色的手骨,它笔直地朝着天空伸去,随后手骨垮塌,落在地面,但诡异的是地面之上的白骨开始增生,盘成一个骨巢,那是由数十根手骨组成的巢,在巢下面,生长着数只手臂,正托举着巢,缓缓向前爬动。

“饿……好饿呀……”

“嘻嘻……”

“呜呜……不要吃我……我……对不起……”

尖锐的嬉笑声和哀嚎声从蛋壳内发出,在众多重复的颂赞声中,终是脱壳而出。

蛋壳融化,化为根根白骨,最终在巢上,凝结成一个双臂交叉抱膝、蜷缩着的骨骸。

“饿……圣胎……吃掉……嘻嘻……”

它抬起头,猛地与我对视,张开了空洞的白骨下颚。

吓得我立马缩进了陆休的怀中。

呜……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

“不行……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陆休放弃了突围,转而抱着我朝身后的教学楼冲去。

我闭着眼睛,捂住耳朵,蜷缩在陆休怀抱里,企图获取一丝安心与温暖。

咔咔——

嗒嗒——

砰——

最后,是关门声响起,世界,陷入寂静中。

耳边,只有陆休的心跳声,和我的微弱的呼吸。

就这样听了一会儿后。

我才慢慢睁开眼。

黑……

好黑……

什么都看不见……

不要……我好怕……

我抓紧陆休的衣服,可我看不到他。

“陆休……陆休……”

我轻声喊着,想要确定他的存在。

“嘘——”

“……”

我不再说话,可是我还是好怕……

我好怕,我什么都看不到……

不要……不要伤害我……

【我没有……我没有……】

【就是她!是她打碎了花瓶!】

不……不是我……

我没有打破花瓶……

我真的没有……

“我没有……不是我……”

我死死咬着牙,可温热的眼泪却止不住流出,浸湿了陆休的衣服。

又是这个寂静的空间。

黑暗、沉冷,痛苦……

“呜呜呜……好饿啊……对不起……”

外面,由远及近,传来那哀怨的幽嚎声。

它步步紧逼,它来到了旁边,最终,它停在了门口。

“是岁岁的错……岁岁……岁岁……”

不,不要叫我……

我不是岁岁……

“岁岁……你在哪儿?你饿了是吗?快吃掉我呀……”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就在这时,门口的门锁突然发出声音——

咔——

“你就在这里好好反思!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我再放你出来!”

“喂?王总?啊……您说您的孩子啊,瞧我把这件事给忘了,我马上来,您放心——”

老师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上渐渐远去,留给我的,只有这间漆黑的禁闭室,和那扇透不进一丝光亮的小窗。

“老师……我没有……不是我……”

敲打着厚厚的门,可回应我的,只有沉闷的回响。

没有人听见我的哭喊。

没有人……在意我。

“不是我……我没有打碎花瓶……”

可无论我如何辩清,如何反驳,人们的手指却始终指着我。

“是她!就是她!我亲眼看见她打破了花瓶。”

“没错没错,我也看见了!”

“她一直都不说话,跟其他人关系也不好,她就想污蔑别人。”

推搡,沉默,指责。

最终,那立于我面前的高大身影开口了:“所以呢?你说不是你,那是谁?所有人都说是你,难道他们的眼睛都出现了问题吗?”

“难道你还要继续狡辩吗?”

“……”

是啊……没有人,没有人替我说话。

沉默者不敢出头,因为下一把枪正在黑暗中寻找着猎物。

构陷者撇清指责,搬弄是非,将自己焊在枪杆上,是下一颗射出的子弹。

而猎人,享受着狩猎,享受着手握屠刀的疯狂快感。

而我,则是那只猎物。

“岁岁,喜不喜欢这个新的书包呀?”

“喜欢!”

“那可要好好上学哦,要听话。”

“嗯嗯!岁岁会听话的!”

妈妈,我听话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

是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在门边的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时间,滴答滴答,走过了十二点。

烈日,余晖,晚霞。

世界在外面的窗上演绎着它的绚烂,却与我无关。

咕咕——

我的肚子饿了。

嘀嗒,嘀嗒——

禁闭室内的钟摆滴滴答答作响

窗外,夏蝉嘶鸣,嚎叫着、痛苦着,仿佛要将整个夏日的干渴与焦灼都嘶吼出来。

一声接着一声。

叮铃铃——

铃声,将我从混沌中唤醒。

几点了?

我不知道。

但是我好饿,也好冷。

我不想被关在这里面了。

我想出去。

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对不起,老师,我知道自己错了,能不能放岁岁出来……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老师,我错了……

我想开口,可是却没有力气。

肚子好疼……

妈妈……岁岁好想你……

“哈哈哈!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外面,是同学们欢快的告别声。

他们奔向各自温暖的家,奔向热腾腾的饭菜。

我死咬着嘴唇,用尽力气,敲打着铁门。

嗒——嗒——

微弱得可怜。

没有人听见。

无论我如何敲打。

我被困在了这里,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漆黑的盒子里。

被世界遗忘。

嘶呀——嘶呀——

蝉声越来越响,却又仿佛离我越来越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想要呼吸,可是却好闷。

终于,我再也撑不住,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地上好冷。

好多灰。

我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禁闭室那小小的窗口,施舍着投下那片小小的,被框定的光。

它照不亮室内,什么都照不亮。

我朝着它爬去,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点光。

却在抬头时,看见了那小小的青涩果子,挂在枝头。

嘶呀——嘶呀——

“岁岁,要不要吃苹果?”

“苹果?那是什么呀?”

“是这个红红的果子哦,妈妈知道你喜欢吃,所以专门为你买的呢。”

“好耶好耶,我要吃,嘿嘿。”

“那说好啦,只要岁岁乖乖听话,妈妈每天都为你买苹果,好不好?”

“好。”

苹果……

妈妈,我好饿啊,我想吃苹果了。

嘶呀——

“哈哈哈——妈妈,岁岁长大后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厨师!天天给妈妈做苹果派吃!”

“真的呀,那我们家岁岁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厨师哦!”

“嘿嘿!”

嘶——

妈妈。

妈妈……

“岁岁……岁岁真的不是坏小孩……”

嘶——呀——

蝉,用尽生命发出那最后的尖锐鸣叫。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饥饿、所有的委屈与思念。

连同那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辩解,与那个红红苹果的约定,

被永远地、永远地定格在了——

那个再也不会到来的,灿烂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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