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所有贵族都认为他会改变他的决断。皇帝固然是伊兰西亚的至尊，但四境公爵及其麾下的领地才是国家的根基所在。一个四境公爵同时反对的决议，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再继续推行。

「我已经决定了。勇者是整个大陆，也是伊兰西亚和皇族的恩人。我们必须厚待他的妻子和后人。你就去吧……但切记不可将皇都的军队全都带去，皇都的安全以及周边地区的警戒同样是一个重大的职责。」

「……谨遵陛下旨意。」

四境公爵没有再作反对。既然连四人齐聚的压力都无法让皇帝在这里改变自己的想法，那么再做纠缠也只是徒劳。而且皇帝还对她的军权作出了一定的限制……这对于他们而言，已经算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于是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退回了人群之中。

「谢父皇。那我整兵之后便即出发。」

薇拉深深地向着父亲行礼。她知道要做出这个决定，父亲为她扛下了多么巨大的压力——本来以他的立场，他是不能有所偏颇的。

所以她才在内心里对他感到抱歉……因为她并不打算遵从父亲提出的条件。若不以绝对的力量震慑这些有心之人，那他们是绝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企图的。

于是她将复归嘈闹的觐见厅抛在身后离去。她不用去看，也知道四境公爵和站在他们背后的那些贵族与势力正在对她投以多么怨毒的目光和议论。

但那又有什么所谓？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她回到现在的梅莉娅身边……因为她的孩子已经快要出生了。

…

……

………

他消失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薇拉花了一些时间，才把那些害虫与鬣狗从北境的边境驱除干净。等到她终于有时间回到农场时，距离梅莉娅的预产期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而她留在农场保护她们的部下早已告诉了她消息——她顺利生产，孩子是个女孩。

「梅莉娅……！」

她连戎装都来不及换下就冲进了那个她也曾居留了一整个秋冬的客厅。在皇都滞留的那二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里的宁静、祥和……以及那个坐在摇椅上的人。

「伊月……？你怎么在——」

摇椅上的女子并非是她所想的那个人。但她也并非是什么陌生人。妖精游侠伊月对着她作出「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打扰到她怀里熟睡的孩子。

薇拉马上噤声了。她极度缓慢地挪动着脚步，生怕自己靴子的硬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声音吵醒那个孩子。

我、我可以摸吗？

薇拉用眼神向她这么问道，而伊月则笑着轻轻点头。她用颤抖着的手指准备触碰那个脑袋上已经长出了细小浅红色毛发的小家伙——

然后她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戴着满是尘灰的手套。

她赶紧又把手套摘掉，用最小的动作把它放到一旁叠好。在反复地检查了自己的手确认过是干净的之后，她才敢触碰那孩子的脸颊。

戳。

落在指尖上的感触让她几乎恍惚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柔软，这么温暖又这么可爱的东西呢？她戳了第一下，又想戳第二下，第三下……

「呜？」

被戳醒的孩子睁开她小小的眼睛透露出大大的疑惑看着面前怔住的这个陌生女人。

「呜哇哇哇哇哇哇！！！」

然后她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伊、伊月……怎么办？怎么办？」薇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伊月从没见过这位少女军官露出过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乖……乖……宝贝，这个人是你的薇拉阿姨，她只是长得凶恶了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哦。不要再哭了。」

「谁长得凶恶啊！」

「呜哇哇哇哇哇哇！」

「好好好，我就是凶恶的……我最凶恶……拜托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在孩子的哭声抗议下，原本还在为自己长相申辩的薇拉立马认怂。她只能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伊月十分熟练地抱着婴儿不停地摇晃，直到她慢慢地停止哭泣。

「你……你还真有一手。」

见到那个吵闹的小东西竟然真的被伊月哄得安静下来，薇拉不由得对她产生了近似于崇拜和叹服的情感。

「是吧？不是我吹牛，但照顾孩子这一块儿，我可是专业的。」

伊月的脸上满是得意。要是她手能闲下来，她肯定会拍着自己的胸脯装模作样。

「可你明明连婚都还没结过吧？你是从哪学到的这种技巧……」

「你……你说谁是大龄未婚？我、我只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而已……」

「根本没有人提到你的年龄吧？」

薇拉也搞不懂她怎么一下子就红了。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相声里，被无视的孩子又鼓起了脸颊，准备放声大哭——

「乖，乖。我在这里。」

这时一位少女走了过来……不，现在称她为少女或许已经不太贴切了。梅莉娅从伊月的怀里抱过孩子，对她露出温婉的笑容。

薇拉已经不记得自己母后的样子了，所以她此刻才为她那自己第一次所见的，属于一个母亲的笑容而震撼。

这简单的一个表情里，究竟包含了一个人多么复杂的情感呢？得知怀孕那一刻的茫然、忍耐孕期与生子痛苦的艰辛、以及此刻面对那世上最美好的小生命时，她眼瞳中满溢而出的幸福。

「莲恩。你看到了吗？这孩子是那么可爱——」

她想将自己所得的这份惊喜传递给那个人。所以她不由得转过身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找寻着那个人的身影……就好像他一直都还在这里一样。

梅莉娅与伊月同时愣住了。伊月的眼中是疑惑与不解，而梅莉娅那原本透露出无瑕幸福的眼神里，有那么一部分正悄然地碎裂、消散。

她立马意识到她做出了多么愚蠢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的部下早就告诉她了。即使是这个时刻……那个人也没有出现，没有回来。

但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薇拉……谢谢你为了我赶回来。你一定很累了吧？先休息一下。」

正在她迷惑之际，梅莉娅抱着孩子走了上来。她把那原本朝向孩子的笑容毫不动摇地转向她。

她的眼神怎么会变得这样坚毅呢？她怎么能坚强到这种程度呢？你应该要比我更加地……十倍百倍千倍地……！

薇拉觉得自己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