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只要跑就好。
其实不跑也没有关系。
无非。
无非就是一阵剧痛。尖牙利齿,骨肉分离。
很疼吗?
你看看你的手腕。
什么也没有?
哦,忘记了。你已经不是你了。
那件事有够丢人的。割开自己的手腕,结果被血液吓到,跑去敲邻居家的门求救。
真窝囊。甚至没脸和伙伴们说这件事呢。
~
现在呢?你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你和那个早该死掉的家伙有什么共同点吗?
你只是具有他的记忆。那又如何呢?你去读一读名人传记,你能知道有关传主生活的很细微、隐秘的故事。然而曾经那个你留下了什么东西呢?
哈,写了好多好多的试卷,堆得好高。
意外地视力没有变差,可能因为自己开小差时喜欢盯着窗外楼下的那棵行道树看个不停。有天有个失恋男人在树下边打电话边大哭,自己居然就这样看了三个小时。
不过搞笑的是现在身体却莫名其妙是高度近视……还具备一些凌厉的格斗技巧,难道说这个身体是靠观看教程学格斗的吗?
一只丧尸扑了过来,笨手笨脚,并没什么格斗技巧。真是奇怪,它为什么那么恨你?仿佛你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把丧尸放倒,然后拧断脖子。
凌夜辰感觉自己开始疲倦了。
对,凌夜辰,这是你的名字。你也只有这个名字了吧?
还是说……
四下里,丧尸的嚎叫再度响起。
真是的,它们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你在奔跑。你还能跑多久呢?
这个个头的女孩子能跑那么远实属罕见。不过不幸的是,你只是稍稍健壮,却并不是超人或者牙买加人。
前面是什么呢?一条小河。初春的河水平静,像恬静的少女在拘谨地漫步。透过河水的反射看看你的面容吧。
飘雪般的长发,冰晶般的眼瞳。在这黑发的国度里或许有一丝丝妖异,但又好像能触动某种骨髓里跳动的基因——白,纯洁,神圣的白。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身体不属于你,而是属于另一个人。
你会如何看待她呢?
好吧,我们更进一步,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喜欢你呢?
够了!你给我闭嘴!
(不对,是我,这些都是我的声音。)
凌夜辰对着清澈的河水干呕起来。虽然意识中那个乱喊乱叫的声音应该不是另一个人格,而只是自己心绪的自言自语与这具身体残留的一丝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发生奇妙反应的产物。但这种精神分裂的异样感依然让人身体不适,比曾经那个自己抑郁症发作时的躯体化反应还要糟糕。
这具身体并不是上天免费赠送的,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茬子,自己本来该消散于世间的灵魂咕噜噜滚进了这具奇异的躯体了。
躯体说不定是有主人的?那个主人是谁?会不会占据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想到这里,凌夜辰不禁一阵颤抖。如果自己有机会取回本来的身体,自己会作何选择?
不过细想,没有这种可能性了。自己原本的身体已经被静澜埋土里生蛆了。
一旦想起未来存在无数可能性,自己就头疼不止。而此时,清澈的河水就在眼前轻轻波动,像漂亮的床单在微风中散发清新气息,邀请自己前去沉睡。
就这样结束掉,怎么样?
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伙伴,哪怕世界已经腐烂成惨不忍睹的样子,但他们依然愿意咬紧牙关好好活下去。如果仅仅是这样,自己愿意站在他们身边。可是为什么,即使换了一个身体,自己依然会以很快的速度吸引丧尸向自己靠近。
这种体质迟早会害死伙伴。如果发生那种事情,自己将沦陷在比死亡更残酷的痛苦之中。
只有对别人好,满足别人的心意,自己才会快乐。虽然知道这种念头肯定不对劲,但每次在悔恨中咬咬牙告诉自己别活在别人眼光中,没过多久又一切如故。
精神病患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现在有所不同。新的身体多多少少让自己的性格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沉闷的抑郁好像减轻了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含暴力的决绝的冲动,想好自己要干什么后,思想不太会动摇,就好像自己的离开一样,一旦想好要离开曾经的伙伴,找准机会马上开始跑,不带一丝犹豫。
所以,如果现在自己下定决心结束一切,自己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入河。
可是正是这种性格上微妙的变化,让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强的死亡冲动了。
抑郁症患者并不一定是因为痛不欲生而选择死亡,更常见的情况是,大脑一片乱糟糟,一切回忆与感官变得柔软、模糊、味同嚼蜡,于是在思索生与死的区别时,两者的轮廓变得不清不楚,仿佛同样地无趣,令人厌烦。
这种时候,选择死亡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就像心血来潮想去楼下买杯奶茶一样。心中对甜蜜的渴望让人想喝杯奶茶,心中对寂静的向往就会让患者想关闭生命的灯,让黑暗的被褥包裹住自己。
而现在的凌夜辰,仿佛抑郁症躯体化表征突然痊愈的患者,只剩下心中遗留很多思维惯性,在苍白地复读:去死吧去死吧,活着多痛苦。
但河岸的风景一点也不让人痛苦。在北方还没到开春,河水都还冻着呢,解冻至少要到二月中旬。而这里,河边已经有花儿开始凋谢了。白色的鼠刺花瓣开始蜷缩,成丛的水香菜的花上个月刚刚凋零,只剩下成堆的枝叶——当地人会用它凉拌或煮汤吃。这个季节虫鸣和鸟鸣还不多,河岸一带宁静明丽,空气里只有植物清香。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含血腥味的空气闻多了,现在的清新空气闻起来有些呛鼻。
就这样躺一会儿吧。然后再去想接下来的事情。
躺着躺着,有些瞌睡。可不管怎么说不能被丧尸咬,那死得太不体面了。于是努力保持清醒,结果一来二回,自己更加疲惫了。
更麻烦的是,自己肚子开始咕咕叫,仿佛在抗议:到底想不想死?要死死,不死,不死你赶紧找饭吃去。
要不,还是回去?
但是凌夜辰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哪里去了。
那对表兄妹经常野外露营也许方向感很好,但自己其实在城市里离开矮德地图都会迷路,刚才闷着头乱跑,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