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仍然只是偶尔停歇,大多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像是个肾虚的男人,总也尿不干净。

东湖苑小区的西南方向,顺着蜿蜒而来的清水河前行,横穿紫荆路,再走上一条南北向的石子小道,往西边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古色古香的建筑。最显眼的一处,是月老祠。

铺满了鹅卵石的石子路地势颇高,与月老祠相对应的路东边,有个凉亭。游客走得累了,可以在这里歇歇脚,而这样的雨天,刚好可以在这里避雨。

沈沐歌坐在凉亭下的木椅上,看着周正忙活,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明显精神不佳。

“昨晚没睡好啊?干啥坏事儿了?”周正一边把三轮车上的啤酒、饮料、零食之类的东西取下来放在凉亭下的长椅上,一边跟沈沐歌说笑。

坏事儿吗?

也算是干了点儿吧。

跟别人的媳妇“微信传情”到深夜,第二天再跟“别人”一起野餐……

感觉有点儿卑鄙呢。

沈沐歌心里胡乱想着,却不搭理周正。

周正不以为意,继续胡扯道:“唉,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才发现,你还挺浪漫,竟然非要来这里野餐。嘿嘿,这样的天气,风月亭下,孤男寡女的,要是不谈点儿暧昧的话题,是不是有点儿不应景啊?”

沈沐歌皱了皱眉,好奇地走出凉亭,抬头看了看凉亭上方,看到了“风月亭”三个字。虽然平时偶尔也会来这里闲逛,她却是头一次注意到这凉亭竟然还有这么暧昧的名字。

不得不承认,烟雨朦胧、翠色满径、孤男寡女,这么多要素汇合在一起,确实很容易发生点儿什么事儿。甚至,主动要求来这里的人,也会有居心不良的嫌疑。

“我警告你啊,我是个有妇之夫,你不要勾引我。”周正说着,丢来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根,抽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沈沐歌,贱兮兮的把嘴里的烟吹到了沈沐歌脸上。

“幼稚。”沈沐歌对周正的行为做出了言简意赅的评价,看了一眼对面月老祠大门口的监控,再摸一摸口袋里的防狼喷雾,顿时胆气壮了不少。哼笑一声,说道:“不说这种话能死是咋?”

“能憋死。”周正把拿来的花生米、辣条之类的打开,与沈沐歌在木椅两头儿坐下。又打开一听啤酒,灌一口,才说道:“有些话,不吐不快。”

“如果是猥琐的话,你还是憋着吧。”沈沐歌说着,也打开了一听啤酒,然后瞅了一眼拉环的内面。“嘻,再来一瓶。”说罢,将拉环揣进了兜里。

周正眯着眼睛笑,看一眼沈沐歌被啤酒打湿了的红润双唇,好心的提醒道:“少喝点儿,万一酒后乱性了多麻烦。”

“以你猥琐的品性而言,应该很期待会发生那种事情吧?呵!你最好长了眼睛……”沈沐歌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有些少儿不宜的事情,要是被人挂到网上,某人怕是会家庭事业一起完蛋了。”

周正不解,看着沈沐歌,见她一脸得意的笑,狐疑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看到了监控摄像头的那一刻,周正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浮现,竟是有点儿温馨幸福的感觉。“忽然想起来,这月老祠刚建成那会儿,我和你嫂子就来过一趟。你嫂子说,要感谢月老给了我们好姻缘。”

沈沐歌回头看一眼周正,看着他那副沉醉在幸福之中的表情,由衷的佩服道:“转换的如此丝滑,真不愧是你。”想起昨晚杨诗画说过的那些往事,沈沐歌暗暗的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不可大意轻敌。因为周正是个高手,不好相与。

周正也看向沈沐歌,满眼温柔的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答应过诗画,一辈子不离不弃。”

“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沈沐歌很认真的说道。

“当然。我呀,优点很多,其中最让人称道的一点,就是言而有信。”周正抿了一口酒,意有所指的说道:“不像某些人,说话不算话。”

沈沐歌皱了皱眉,“点我呢?”

“听出来了?”

“废话。我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是谁说真要是变身了,就先让我爽一把来着?”

“胡说八道。”沈沐歌矢口否认:“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你看看你还死不承认了?”周正翻了翻白眼,提醒沈沐歌:“就是你变身那天。当然了,你要是非不要脸的假装没说过,我也没办法。另外,你别误会,我提这事儿,不是要你履行承诺。我再次声明,我是个有妇之夫,你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

“我……”沈沐歌瞪着眼睛看着周正,欲言又止,干脆闭上眼,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咬着牙说道:“行吧,那些话……我就是随口一说,哪能当真啊!”

“嗯,确实,游戏之言,不能太当真了。只是吧……”周正沉吟道:“嗯……你看啊,沐歌,就好比打扑克。就凭咱俩这关系,我赢了你的钱,不论多少,我都不会管你要。对吧?”

沈沐歌耷拉着眼皮,警惕的看着周正。虽然还没看穿了周正的用意,却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她谨慎的保持着沉默,不轻易做出任何回应。

周正继续说道:“但是吧……我要不要,是我的事儿。你给不给,是你的事儿。说明白点儿,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我不要,是我仗义。你不给,是你没品。对吧?”

对你妈!

这混蛋真是个混蛋!

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睡老子!

沈沐歌心底骂了一句,压抑着愤怒,恶狠狠的抽烟,想着该如何反驳。虽然一时想不出说辞,但绝对不能“给”,哪怕是被骂耍无赖。

周正似乎没指望沈沐歌会立刻回话,他接着说道:“再但是啊……咱们是好兄弟,打扑克输赢点儿小钱,不叫事儿,也不能当真。你就算真给我,我也不能要。可你要是不给我吧,啧……感觉又不得劲儿。”

沈沐歌灌一口酒顺气。

妈的!

真是服了!

这混蛋,看似说的是打扑克,实则说的是“打扑克”。可绕来绕去,又是给不给,又是要不要的,到底想说啥?到底是给不给啊?要不要啊?最恶心这种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的废话文学了。深吸一口气,沈沐歌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能说人话,尽量说人话。”

周正呵呵一笑,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就说你要给我,也算是履行承诺了。我呢,看在咱们几十年情谊的份上,当然也不会要你。咱们就走个形式,既让你显得言而有信,又让我显得重情重义。你觉得咋样?”

沈沐歌注意到了周正眼睛里猥琐的光。

幻想了一下周正所希望的画面,沈沐歌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对着周正狠狠的比出了中指,说:“不咋样!”

“你看你不懂了吧?”周正叹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这是为你好。”

“哈!”沈沐歌气笑了,“来来来,说说看,咋就是为我好了?”

“你听我慢慢跟你分析啊。首先,我问你,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周正一本正经的问出了问题,乍一看,像是个在研究学术的学者,要是再配上一副黑框眼镜,就更像了。

沈沐歌犹豫了一下,试着回答:“信任?”

“对,信任。信任的基础是什么?”

“呃……”

“是信用。当一个人有了信用,才会被人信任。反之,没有人会信任一个没有信用的人。”周正说罢,见沈沐歌露出不屑之色并且想要开口说话,赶紧又道:“当然了,类似玩笑的过头承诺,不能太当真了。可别人不当真,是别人大度,但若是做出这种玩笑承诺的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别人不应该当真,那就有点儿不恰当了。注意,我说的是‘不恰当’,不是‘不对’。我觉得这样的心态和观点,很不好。长此以往,会让这个喜欢轻易作出承诺又从来不把承诺当回事的人变得很不值得信任。显然,一件很小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人品败坏的开始。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此,正当合用也。”

沈沐歌皱了皱眉,“说话就说话,拽什么文啊!就你上过大学是吧?”

“嗐,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见沈沐歌稍有犹豫,周正立刻又道:“咱们先把那些龌龊的猥琐的想法抛开不谈,只说这事儿,还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认不认可?”只给了沈沐歌两秒钟的考虑时间,在她欲开口说话之前,周正抢着说道:“多简单个事儿,还用想吗?古人有言:一诺千金,愿赌服输。这都是好品质,几千年来,有很多人做不到,但却从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公然反对这种价值观。所以,需要考虑吗?”

“屁大点儿事儿,你这上升得也太……”

“一诺千金,小事儿不算。”周正笑问:“古人是这么说的吗?”

沈沐歌一时语塞,见周正一脸冷笑,急了。“行吧行吧,你说得对。”

“既然你认同了我的这个观点,咱们再聊个更深入的话题——修心。”周正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慢悠悠的说道:“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我们快乐与否,都源于心,而非外物。一切言行,但求心安。若是心不能安,如黄连泡酒,愈久愈苦,终有一日,必然会悔不当初。所以啊,我认为,若有心结,当及时解开。你认同吗?”

沈沐歌苦笑,有些慵懒的点头道:“行吧,我认同。”

周正闻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说:“所以?”

“所以?”沈沐歌茫然看着周正。

“所以你要履行承诺,我呢,肯定会大度的回绝。”周正说。

沈沐歌依旧看着周正,清澈的双眸渐渐地灵动起来,嘴角也浮现出了嘲讽的笑意。“哈!”她忍不住笑了一声,灌一口酒,摇头,笑着说道:“你真是……行吧,我要是个年轻小姑娘,估计真会栽你手里。”看她表情,明显是终于理解了周正的险恶用心。

周正脸色淡然,如一个道德先生似的。微微一笑,说道:“你看你又误会了,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样猥琐。我只是不想让你留下心结。你看啊,万一哪天我突然死了,你回想今日,没有履行承诺,并且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唉……未必会很痛苦,但一定会很不安。”

沈沐歌有点儿受够了,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住打住,真受不了你。不就是想玩儿个羞耻play嘛!绕这么大个弯子,扯东道西的,神经病。你这叫啥?又当又立!真恶心!”

“你懂得还真不少。”周正满脸钦佩的说罢,又虚心求教,“那什么play……是什么?我不懂哎,你教教我。”

沈沐歌给了周正一个白眼。

几十年的兄弟了,她很了解周正——虽然刚才差点儿被这货给绕晕了。

既然这混蛋“占了理”,要是不满足他,他能念叨很多年!

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东西。

反正也没有第三人在场……

干脆就满足一下他这个猥琐的念头吧。

毕竟……

毕竟昨晚跟他媳妇“微信传情”到了深夜,聊得还是那种少儿不宜的话题……

感觉有点儿亏心呢。

抱着一种“还债”的心理,沈沐歌叹气道:“行吧。”看向周正,稍稍迟疑,懒懒的说道:“我说话算话,你……你睡了我吧。”虽然刻意的摆出了不认真的态度,想要当做是玩笑话——原本也不能是真的!但真的说出这种话,多少还是有点儿羞耻。所以,到最后,沈沐歌的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周正满眼期待的看着沈沐歌,待听完了她的话,却是很不满意,并且不仅仅因为声音太低。他摆手摇头,说道:“声音小就算了,主要是还差点儿意思。”

“啥意思?”沈沐歌明白周正的意思,却是黑着脸明知故问了一句,又道:“知足吧你!还没完了?”

周正嘿嘿的一笑,说道:“有一首很火的歌,叫《孤勇者》,听过吧?”

“听过,咋?”

“《孤勇者》的歌词,我很喜欢,尤其是其中的几句。”周正清了清嗓子,竟是唱了起来。“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

沈沐歌一脸莫名其妙的瞅着周正。

周正笑道:“歌词咋样?”

“很好啊。”

“是不是很有画面感?”

“画面感?”

“这样,你闭上眼,想象一下:大晚上的,你这样一个穿着火辣的美女,孤身走暗巷,遇到了流氓。你不肯屈服,不肯跪下,哪怕是对峙绝望,也不肯哭出声来。最后,衣服被撕破了,却又不得不去堵枪口……”周正说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最后竟然再次低声清唱起来:“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唉,这首歌,我太喜欢了。”

你妈!

沈沐歌很想骂人。

她做狐疑状,问:“嘶,你之前说谁心脏来着?”

“不重要。”周正大手一挥,说道:“来,再来一遍。按照《孤勇者》的情境,稍微带点儿情绪。”

沈沐歌阴沉着脸,沉声说道:“情绪吗?我还真有!并且很大!”

“你说什么很大?”周正问:“是说我吗?哪里很大?”

沈沐歌的情绪更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怒视周正。

忽然,她冒出了一个想法,冷笑一声,说道:“你媳妇的单位在九州路口是吧?离我家不远哎。”

周正愣了。

沈沐歌阴笑着继续说道:“改天有空了去找她,趁着团购大战,团一个澡票,跟她一起去蒸个桑拿什么的。嗯……挺好。有个人做伴儿,可以相互搓背什么的。”

周正的表情在短暂的僵硬之后,再度浮现欣慰的笑容,看着沈沐歌,点头说道:“很好,你竟然能扛得住我这种高手的攻势,这下我就放心了。唉,真担心你被哪个狡猾的坏男人给占了便宜。”说罢,看了一眼沈沐歌鼓囊囊的裤子口袋,又道:“防狼喷雾一定要随身携带,毕竟不是每个坏男人都像我刚才那样只动口不动手。”

沈沐歌暗叫侥幸。

幸亏周正结婚了,并且深爱着杨诗画。

不然呀……

自己定然在劫难逃。

忽然又想起了昨晚的周杨,沈沐歌忍不住苦笑。叹一口气,感慨道:“你儿子要是有你这本事……”我可能昨晚就栽了……后面这半句,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确切的说,不叫本事,而是厚颜无耻!

当然了,厚颜无耻也是本事。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像周正这样无耻到了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我这本事……还是不要传给他了。”周正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辣条,咀嚼两下,继续说道:“能力越大,欲望越大。”自嘲一笑,又道:“不是啥好事儿。我更希望杨杨是个老实巴交的笨蛋,只要能守着媳妇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

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

沈沐歌想这么吐槽来着,又觉得太低级。想了想,说道:“安稳过日子吗?那他媳妇也得是个老实巴交又长相一般的女人才行。”

“对,我和诗画都是这样想的。”周正开玩笑道:“将来的儿媳妇,是个普通人就行。要是像你这样又美又辣的女人,娶回家里怕是没法安生了。”

沈沐歌啐了一口,说道:“啥意思?我是个不能安生的人吗?”

“就算你是,可你太漂亮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周正唏嘘道:“好比潘金莲,起初也是个本分的。可惜红颜祸水,只因长相太好,最后落个凄惨收场。不然啊,梁山之上应该也就只有一百单七将了。”

沈沐歌皱了皱眉,看看周正,想到了他那个冲动的儿子,想到了明显有想法的包哥,还有那些买煎饼时试图跟自己“深聊”的顾客们,心中不免惆怅,感慨道:“你说的对。”顿了一下,又感觉哪里不对。

所以,武大没错,武松没错,西门大官人也没错。

错的只有潘金莲。

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了。

真他妈扯淡。

更扯淡的是……

沈沐歌发现自己竟然跟潘金莲共情了……

最扯淡的是:同情潘金莲的遭遇,又羞于共情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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