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最后还是没有如阿尔斯想象中的那样睡到她的膝盖上,这位不善言谈的勇者硬生生在座位上坐了一天一夜。

也许睡在已经死去的爱人的腿上有些奇怪?

阿尔斯并未想太多,她也不觉得自己的提议有多少僭越,她只是觉得,莱茵这一路为她做了很多事,她应该礼尚往来,可莱茵并未接受,她的期待落空了。

到了下车的时候,对面的那一对夫妻率先提着箱子走了出去,阿尔斯和莱茵走在后面。

也许是对坐着相互看了一天一夜,阿尔斯已经觉得那对夫妻的背影愈发熟悉,于是小声对莱茵说:“他们和我们是一路的。”

莱茵默默点头,但并未多想,旅途中碰见同路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种人,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后,就再也不会相见。

月台的出口处,阿尔斯忽然说:“这里就是梅迪菲尔?”

“这里就是。”

莱茵看向铁制大门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分明写着——梅迪菲尔站(西)。

阿尔斯也看见了那块牌子,她专门把那个后面的“西”字读了出来,然后说:“看起来,我们在梅迪菲尔的西边。”

“但我们要去东边。”

“因为她曾经的家在东边。”阿尔斯从回忆里挤出一点点片段,尽管她几乎已经获知了圣女的全部记忆,可有些儿时的片段已经模糊,圣女的超忆症似乎并不能很好地记住那些看过的画面,而是更偏好记住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以及事件前后的因果。

这让阿尔斯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来到梅迪菲尔,却又不是第一次来,她清楚地知道梅迪菲尔这座城市有三条河流,四条大桥,其中一条很宽,可以用来过马车,另外三条很窄很短,还缺乏修缮,护栏边上的石块脱落了很多...

她知道这里有些什么东西,就像知道书本上的知识那般,可她第一次来,还是被梅迪菲尔的景色震撼到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彩色的,明晃晃的,天空蓝的像块玉,阳光铺到水泥地上,白花花的像浪,青墙红瓦,蒸汽从远处飘来,仿佛用手托着云,这里的一切都比瓦提坎那所谓的“神圣中心”更加具有童话意味。

阿尔斯一路跟着莱茵,一路将每个角落的景色对应上圣女的记忆,她沉浸于给每个记忆碎片找到该去的角落,完全忘记了自己和莱茵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也忘了和莱茵说话。

好在莱茵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默默带着阿尔斯寻找一个适合安家的地方,他记得米娅曾经生活在东边,也记得阿尔斯喜欢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庭院,所以他要在东边找到一个自带庭院的庄园,庄园可以不用很大,但最好还是配上管家和女仆,再来一些警卫,这样就算他不在,阿尔斯也可以安全地生活在里边...

很显然,符合这样条件的庄园很少,别人要么是不卖,要么就是开出的价码太高了,这远远超出了莱茵身上的全部积蓄。他想过用自己埋起来的财富买下庄园,可那些财富已经许诺给阿尔斯了,已经不是他的了,他不能动。

俩人磨磨唧唧地在梅迪菲尔的区域内瞎逛了好几天,白天他们出去找庄园,晚上就睡在旅馆里...终于,阿尔斯把梅迪菲尔的每一个角落都认识了个遍,这才开口问莱茵:“所以我们要在哪里安家?”

“霍纳庄园,”莱茵边走边说,“这是梅迪菲尔的区域内,最后一个,也是最古老的一个庄园,这里应该不会有人住,也不会开太高的价码,如果这里也不行...”

“我住哪里都可以,我听你的。”

阿尔斯听出了莱茵话里的意思——如果霍纳庄园也不行,那他们就只能考虑在城镇里找一家又小又挤的商铺,或者...离开梅迪菲尔。

很幸运,霍纳庄园的价格不高,负责售卖的人是个老男人,穿着笔挺上衣,打着领结,是很干练的南方装扮,他告诉二人:“这里虽然价格不高,但也缺乏修缮,庄园的外墙有些脱落,后院的墙也倒塌了,没倒下的墙,也爬满了藤蔓类的植物,背后的枯井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水臭,夜里总是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所以这就是便宜的原因?”莱茵问。

“不止,”老男人说,“霍纳庄园原本的主人是霍纳,亚瑟·霍纳,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伟大?”

“没错,你们看起来像是北方人?”老男人笑道,“那难怪你们不知道,见过那火车了吧?”

“坐过了。”阿尔斯点头。

“那玩意儿开动起来需要蒸汽,那蒸汽要产生,就要烧水,大量的水,需要用煤炭来烧,”老男人顿了顿,“煤炭从煤矿里开采出来,我的儿子就是一个煤矿工人。”

“这和霍纳庄园的主人有什么关系?”阿尔斯问。

“当然有关系,”老男人说,“霍纳先生是工会的领袖,是矿工们权益的守护者。”

阿尔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工会?”

“是的,工会,”老男人摇摇头,仿佛想起一段苦日子,“谁能知道,梅迪菲尔能在短短十年间,变化这么大呢!你想想啊小姑娘,那火车跑的铁路是谁修的,那些煤矿是谁一镐子一镐子挖出来的?那会儿真是艰苦,有很多年轻人死在矿井里,有矿井塌了,被埋在里面的,也有矿井没塌,但人就在里面突然晕过去,然后就再也没醒过来的...还有更多的人,从矿井里回来以后,落下一喉咙的肺病...最后还是霍纳先生,霍纳先生也曾是矿工,他出身在最底层,所以他懂我们...他组织了一帮人,成立了工会,一开始工会还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小组织,后来嘛,加入的工人越来越多,人们聚在了一起,力量就大了,大家都不去矿场了,也不去冶炼场了,后来上面的人承诺,给我们更好的物资,更少的工作时间,也不强制我们去危险的矿场...”

“那这和这座庄园有什么关系?”阿尔斯打断了老男人的追忆。

“当然有关系,”老男人说,“庄园是工人们集资买下的,冠以霍纳先生的名头,这里本是工会的聚集地,是开会的地方,后来工会的总部搬去了城里,这里也就空了出来,然后...”

阿尔斯打断他:“这和我们要买这座庄园有什么关系?”

老男人被频繁打断,显然有些恼火:“这座庄园虽然便宜,但按照霍纳先生和大家的意思,不能卖给出身优渥的名门贵族,而且...要买下它,必须要以集体的名义,你们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十来个愿意当一辈子仆人的蠢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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