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四合院的气派,确实超出了张知夏的想象。青砖灰瓦,飞檐翘角,院落一重套着一重,仿佛走不到尽头似的。
“毕竟和普通住宅不太一样。”陆望舒微走在身侧,轻声解释,语气带着些许温柔,对这些周遭的建筑她自然再熟悉不过。
来之前,张知夏心里是有些忐忑的,甚至暗自预演过许多遍——该如何与一大家子或许从未谋面的亲戚寒暄、相认。幸好叔叔提前告知,多数亲眷今日不是出门拜年,便是凑成了几桌麻将,院里此刻反倒清静。更何况,按着老规矩,他既以陆望舒的身份回来,头一件要紧事,便是去拜见陆望舒的爷爷。
两人穿过一道月亮门,步入后院。这里的光线似乎更沉静些,几片未扫的梧桐落叶随意散在青石板上,给这规整的院落添上几分疏朗的秋意。不知是老人家偏爱这份自然萧疏的韵味,还是岁月使然,反倒别具一种不事雕琢的古朴。
刚迈进正屋的门槛,便见一位清癯的老人独自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上,背对着他们,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膝上的什么东西,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老人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院落的宁静:
“认真一点,给我认真一点!”
那严厉的声调让张知夏心头一凛,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近乎耳语地问身旁的陆微:“爷爷这是在……?”
陆望舒疑惑,随后又想到一个她认为解释得通的原因只微微侧头,低声回道:
“别担心。爷爷在商界叱咤了一辈子,现在退了休,心思却闲不下来。大概……又是在给哪份企划案或者哪个富家子弟做远程指导吧。”
“笨蛋!打野你为什么不抓!我都叫你认真点了啊!”爷爷紧盯着手机屏幕,额上青筋微突。
“行了吧你这臭老头,年纪大了就别玩什么游戏了。”手机那头传来年轻的声音。
“什么?你这个废物打野,全局都发育了十五分钟了还是这个样,还不快把你的野区给你太爷爷接管!”爷爷气得手指发抖,却依然精准地操作着角色。
张知夏站在一旁,忍不住轻笑:“爷爷原来还打游戏,挺有活力的。”
陆望舒望着眼前这个与手机较劲的老人,神情有些恍惚。记忆里的爷爷总是穿着熨帖的中山装,坐在藤椅上看报纸,收音机里放着咿呀的戏曲。他从不会这样情绪外露,更不会对着屏幕大呼小叫。
“以前明明不这样啊...”她轻声说。
她记忆里爷爷都是比较保守的人,除了对自己比较疼爱以外。
或许是因为老爹是爷爷最小的儿子,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奶奶去世那天,父亲带着她匆匆赶回,却还是晚了一步。爷爷站在医院走廊尽头,背影佝偻,眼里却看着自己有些同情怜爱的目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总是对陆望舒关爱有加,不仅仅是因为她失去了奶奶,更关键的是这个孩子甚至没有见过自己的老伴,明明当初两人一直都想看看陆明川带着孙子来见两人的。
屏幕暗了下去,爷爷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她们,脸上的怒意瞬间化作惊喜:“小舒来啦?快过来让爷爷看看。”
那一刻,陆望舒在爷爷眼中看到了从未改变的东西——那份深沉的、始终如一的温柔。
“额……”张知夏猝不及防,一时语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陆望舒见状,毫不客气地抬脚轻轻一踹,把他推到了爷爷面前。
“那个……爷爷好?”张知夏勉强稳住身形,硬着头皮挤出问候。
陆笑均眯着眼打量他,脸上渐渐漾开满意的笑纹:“嗯,真乖。”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学毕业就跟着父母出国,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过爷爷。”
这语气里的埋怨让张知夏心头一紧,他赶忙上前一步,顺势接话:“您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而且……”他顿了顿,特意提高音量,“还给您带了个孙媳妇回来。”
“哦?孙媳妇?”陆爷爷眼睛一亮,目光越过张知夏看向远处的陆望舒,脸上笑意更深,“看来小舒还是挺懂事的。不像你那些哥哥姐姐,要么整天冷着张脸,要么一周换一个对象,没个真心实意的。”
老人说着,朝远处的陆望舒招手:“来来来,到爷爷这儿来。”他手掌开合的动作轻柔,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得格外慈祥。
陆望舒缓步上前,望着这个许久未见的爷爷。明明血脉相连,此刻却要以陌生人的身份重新相识,这感觉就像穿错了别人的鞋子,每一步都别扭。可她清楚,这场戏必须演下去。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亮:“陆爷爷您好,我是陆望舒的伴侣,我叫张知夏。”
在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看见爷爷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好,好。”陆爷爷连连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向张知夏,“这孩子……看着就面善。”
陆爷爷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两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陆望舒和张知夏不约而同地绷紧了神经,连呼吸都放轻了。
“唉,看来真是老了。”爷爷自嘲地摇摇头,眼角细密的皱纹舒展开来,“竟然会把一个姑娘家看成自己的孙子。张家的小闺女,你可千万别笑话爷爷。”
他语气里的怅然若失让陆望舒鼻尖微微一酸。那个曾经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的爷爷,如今也会坦然承认自己的老去了。
“陆爷爷您这是哪里话。”她连忙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声音轻柔似春风,“您这是觉得我们俩般配,一高兴就看花了眼呢。”
她悄悄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岁月模糊了爷爷的视线,并非认出了她。这份庆幸里,却掺杂着难以言说的酸楚。
爷爷闻言朗声笑了,那笑声浑厚依旧,仿佛又变回了记忆中那个能把她高高举起的老人。“说得对,说得对!是般配,般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