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莉莲卡独自走在街道上，没有人声，没有机器的轰鸣，月光洒在平坦的雪面上，像是洒在海中，闪出满眼银白。
格莉莲卡发现，自从被赶出设计局之后，导师他似乎换了一个人。
以前他会在设计局会议上公开发表自己的激进主张，会为了一个很小的设计问题去和同事严肃争论，即使是面对党中央领导层，马斯洛夫教授也会据理力争。
他严肃认真，是那种标准的具有革命热情的共产主义者，奉献自己的一生心血，只为了让国家的海军发展得更好。
被赶出设计局后，马斯洛夫教授逐渐不再关心政治，甚至不再关心海军。
那些格莉莲卡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压力压垮了他，让他彻底失去了信念，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政治……
格莉莲卡从未关心过政治，自从进入远东中央船舶设计局，成为北方联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设计师之后，格莉莲卡便将全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当时还是设计局主任的马斯洛夫十分看中格莉莲卡，几乎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
格莉莲卡的父母很久之前就在一场深海袭击造成的海难中死去了，对于格莉莲卡而言，马斯洛夫几乎像是她的亲生父亲。
格莉莲卡曾经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技术人员，政治与她没有丝毫干系，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但在季利奇基，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原来从始至终，政治就一直在影响着设计局，只不过是马斯洛夫为尚且年轻的自己扛下了这一切。
而现在，马斯洛夫被中央排挤，再也不能为她遮风挡雨，格莉莲卡就必须开始亲自直面“政治”，直面这个说来轻如鸿毛，做来重过千钧的词汇。
格莉莲卡想起了她们南方邻国的报纸上曾经刊载过的一段话：
你可以对政治毫无兴趣，可你必须确信：政治对你却太有兴趣，政治绝不会因为你对政治不关心而放过你。所以，假如你不想作戏台上一具可怜的傀儡，给别人随心所欲地推来推去，你就别无选择——必须关心政治。这其实就是关心你自己。
什么是政治？
格莉莲卡以前认为，在北方联合这样一个共产主义国家，政治应该是一群人商讨怎样让国家和人民发展得更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现在看来，格莉莲卡错了，至少在她们的国家，政治并不永远关心国家发展得更好，有时比起国家的未来如何，政治家们更关心他们的钱包干瘪还是鼓起。
漫步在季利奇基的街道上，格莉莲卡感觉有些奇怪，一切都太过安静了。
季利奇基作为一个沿海的军事港口，虽不繁华，却也算不得萧条，可眼前荒无人烟，废墟遍地的景象，若不是依稀有几家灯光闪烁，格莉莲卡真以为自己来到了人类灭亡的末世。
格莉莲卡从小在明斯克长大，长大后又总是因为学业而在各国奔波，她还从未到祖国的边疆区看过。
季利奇基的夜晚出奇寂静，本该隆隆作响的烟囱和工厂都人去楼空，空留几盏电灯照出几分光亮，那光亮十分微弱，甚至还不及雪原上反射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格莉莲卡终于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餐馆。
推门而入，却没有想象中的热气扑面，屋内的似乎只有十几度的样子，座位上用餐的人都还穿着厚实的大衣。
找到空位坐下，格莉莲卡拿起服务员递来的菜单，菜单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东西，早已发黄变色，格莉莲卡随意挑选了几样菜品，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不料对方却面露难色。
“这位小姐，您点的这几样菜都做不了。”
格莉莲卡听了服务员的话有些诧异。
“这几样菜的原材料都很常见吧？难道已经卖光了？”
“当然不是，原材料倒是有，只不过配用的调料已经很久没有买了。小姐您是从外地来的吧？现在季利奇基这儿条件困难，您看，就比如说您点的这份‘蛋黄酱烤鳕鱼’，店里的蛋黄酱已经一个月没进货了。”
“还有这些果汁，季利奇基现在没人喝得起这个，店里也就没有存货。如果您要喝点什么的话，格瓦斯倒是还有不少，还有经典的医生香肠……哦，要是您不介意，昨天我们在海里捞到一条大鱼，做了点鱼子酱出来，虽然不是正宗的鲟鱼鱼子酱，但有总比没有强。”
“那……就这样吧。”
格莉莲卡看着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疑惑。
格莉莲卡这才发现，餐馆里的所有人都穿着补丁的棉袄，而他们餐盘里的东西也不过是列巴和香肠一类的东西，那香肠在光下闪着亮，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填满了淀粉，怎么吃也吃不出肉丝的。
格莉莲卡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光鲜亮丽，纯白的色泽和衣服上的雪白绒球装饰都让自己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另外两个也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了小餐馆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格莉莲卡认出了来人，那是在自己下船时见到的那对母女，再次与那位“母亲”对视，格莉莲卡却发觉那位“母亲”似乎有些太过年轻——甚至比自己还年轻。
与其说这是一对母女，格莉莲卡更愿意称这一对为姐妹。
“介意我们坐在您对面吗？”
“坐吧。”
“谢谢。”
由于餐馆里已经没有了位置，来人选择了坐在格莉莲卡的对面，格莉莲卡并不介意和别人一起用餐，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格莉莲卡此时得以仔细观察对方，虽然同样穿着厚实棉衣，但这位“姐姐”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上面盖着几道灰印，还有不少烧灼的痕迹，看起来倒是和餐馆里其他人的穿着差别少些。
待对方点过餐后，格莉莲卡率先开口询问道：
“我们在白天见过面？”
“哦，您还记得，看来您的眼力真不错。”
这位“姐姐”倒是个外向的人，听到格莉莲卡搭话，便主动伸出手来。
“您好！我叫杜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