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勤奋的人没等天亮就已经开工。
其中之一便有璐璐米娅。
昨晚她嘴上说着得早点睡觉养精蓄锐，结果一躺到床上，便满脑子都是四皇女那充满鄙夷与狠辣的笑容，心里担心要是没得到认可怎么办。
这一想就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回过神来时，窗外已经响起叽叽喳喳的鸟鸣，再躺一会儿，回荡在教堂里的钟声也催促着她起床，她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匆忙洗漱后奔向肖恩家。
——洗漱时她才发现，异世界没有自来水，去打水时还是一位热心的骑士帮她把水桶提到卧室门口。
再之后的进展则因为璐璐米娅在脑子里演练过多次，一切照常进行。肖恩请了几个力工帮忙把橡木制作的印刷机本体搬运到魔法工坊，稍迟一点后莱恩也到场，而直到太阳升到上午十点，四皇女辛蕾拉才姗姗来迟。
她还是和璐璐米娅初次见到时一样的打扮。
黑长直与齐刘海以及赤红双瞳，配上高高在上的淡漠气质，目不斜视的凌人傲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有着大量褶皱与花边，充满奢华设计的深红礼裙更是凸显出辛蕾拉的高贵地位，当她出现在莱恩办公室里的一刻，屋子里便多了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只是辛蕾拉的皮肤过于白皙，有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感，让她看起来颇为单薄，有种病态的冰山美人之感。
果然穿得黑色长袜，就是不知道是裤袜还是过膝袜。
璐璐米娅瞟了一眼心想，她之前就觉得四皇女这种气质的美少女肯定不会是公主袜，现在亲眼确认，内心只有两个字：有品。
当然，这并非璐璐米娅关注的重点，此刻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生怕四皇女心血来潮毁约，连印刷机也不看。
被侍女簇拥着走进屋内的四皇女施施然来到印刷机旁，排字台上浓郁的墨香吸引了她注意。她瞥了一眼，然后微笑着看向点头哈腰，额头浮现细密汗珠的莱恩。
“莱恩会长，几天不见，你怎么都不敢正眼瞧我，是发生了什么么。”
“没、没什么，只是这小王八蛋欠您的钱终于有着落了，我为殿下您感到高兴……”
莱恩连连擦汗，四皇女带给他的压力太强，他连说话都结结巴巴。
“哦？”四皇女挑起那双细而长的姣好眉毛，“你看过这台机器了？”
“没有。是另外的、另外的……前两天无瑕之圣子依诺大人带璐璐米娅来到我这儿，以租用的形式把璐璐米娅租走，答应会偿还璐璐米娅欠您的钱。有依诺大人担保，您借给璐璐米娅的五千枚金币肯定不会打水漂……”
“嚯。”
四皇女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而也就在这瞬间，莱恩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无形之手掐住，渐渐地竟然连脸庞都涨红起来，或许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四皇女投出锐利的视线中甚至混杂了杀意。
光气息就让自己无法呼吸，不愧是火与暗的天才，瑟兰帝国的告死魔女……
真恐怖。
“莱恩会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既然是伊丝特尔教会的圣子候选，那我也不再多问。”
辛蕾拉失去兴趣，转而面色平静地朝璐璐米娅努了努下巴。
“你让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它值五千金币？”
“是、是的。”
璐璐米娅吞了口口水，她觉得今天的辛蕾拉比之前更有压迫感，似乎是带着火气来到魔法工坊。不过想到过不了横竖都是一死，面前顶多就一十六岁小孩儿，自己怕什么，于是慢慢地又硬气起来。
深呼吸调整心态，璐璐米娅来到印刷机旁。沉重又巨大的印刷机占据了办公室相当大的面积，她让周围侍从离远一些，进入脑海里演练了一整晚的状态。
一瞬间，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变化，从胆怯怕事的十岁幼女，变成成熟从容的社畜。
“这个东西叫螺旋式压力印刷机，只要三名熟练工人分工合作，一天就能书写300-500页书。不过因为当初莱恩会长只给我三天时间的限制，现在我展示出来的印刷机只是最粗糙的版本，效果不可能和我刚才说的一样好，仅能用作展示。”
“切。不说三百页，你有个三十页就了不起。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赶紧去求依诺大人替你把帐还完。”
莱恩在一旁阴阳怪气。璐璐米娅拿来的印刷机连打磨抛光都没做，肉眼可见的扎手，这种粗糙到只能当柴烧的物件怎么可能和精细的抄书有关联，更别说能还债。
璐璐米娅早已对莱恩的嘲讽产生免疫力，眼见四皇女没有说话。璐璐米娅便继续介绍。
“口说无凭，我现场展示一遍，莱恩会长便能知晓答案。四皇女殿下，我一个人无法操作它，需要有人配合，我得叫几个帮手。”
“那些帮手可来了？”
“只需要您借我几名力气大的侍从即可。”
“法利阿斯。”
四皇女头都没回，接着此前被命令保护璐璐米娅安全的青年便带两名护卫上前。
璐璐米娅开始指挥他们，按照自己的指令行动。
自己交给肖恩的图纸是古登堡时期的印刷机，由沉重结实的基座，用于摆放字模的可滑动排字台、以及给纸张施加垂直压力，将字模上的油墨与纸张紧密结合的螺旋压印系统三个大部分组成。
基座的作用是保证印刷机不会在反复大力的按压下变形开裂。
可滑动的排字台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可以在基座上滑动的，用于放置活字字模，对内容进行排版的平台。将字模在排字台上摆放好后，刷上油墨，将纸张平铺上去，再把整个排字台推入压印盘正下方，即可完成这一步工作。
而螺旋压印系统，则是一套由螺旋杆、压印盘与长杠杆组成的机械系统。工人只需用力压下长杠杆，螺旋杆便会带着压印盘垂直向下活动，直到压印盘死死按在纸张上，让纸张与已经铺好墨水的排字台紧密结合。
简单地说，过程就是：排字-铺墨-把纸放在铺好墨水的排字台上-将排字台推入基座中间-工人按压长杠杆-螺旋杆带动压印盘-将字印刷到纸上，一个十分简单的流程。
其中唯一有操作难度的，就是把活字按文章内容摆放在排字台上，这需要排字工识字，并且不能出错，否则印刷出来的东西会缺字漏字甚至狗屁不通。
而璐璐米娅现在采用的流程省去了排字环节。
昨天临走前璐璐米娅曾命令库珀，让他把伊丝特尔教义的第一页刻在一块完整的木板上。此刻她拿出来放在排字台上的，就是一整块刻有伊丝特尔教义的木板。有肖恩监督，这次库珀没有在关键时刻出问题，拿出了工整漂亮的雕版。
这并非活字印刷，而是更古老的雕版印刷。对比活字印刷，它的缺点很多，可眼下璐璐米娅手里的字模有许多缺陷，相比起来，雕版印刷更简单直接，并且一样可以用在印刷机上。
璐璐米娅小心翼翼地将正常书页大小的木板放在排字台上，接着又拿起莱恩桌上的墨水瓶，让侍从拿着她昨天在市场上买的、一个包裹着羊毛的布球蘸取墨水，将墨水均匀涂抹在刻字的木板上。
最后她将白纸铺在木板上，命令负责按下长杠杆的侍从，让其快速用力的下压。
侍从有些犹豫，他觉得这样做是在浪费纸张和墨水。
“婆婆妈妈，我来！”
眼见侍从没有动作，看了半天的莱恩将侍从挤开，自己站在按下长杠杆的位置，调动全身力气，跳起来用一身肥肉的重量压下长杠杆。
看着莱恩那颤动的肥肉，璐璐米娅的心都悬到嗓子眼，生怕印刷机报废。好在肖恩用料扎实，采用的是处理过的橡木。伴随“咔嚓”一声，纸张被牢牢压在雕版上，璐璐米娅迅速将着墨后的白纸取下，平放在桌上等待晾干。
不过对于在场的人而言，晾干属于多余步骤，不论璐璐米娅还是四皇女，要的都不是装订成册的书，而是快速印刷的结果。
而结果和璐璐米娅设想的一样，即便不能说完美，也可以打八十分。
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写满文字、笔迹工整无误的书页。其上写着的是人人都认识的伊丝特尔教会教义。
璐璐米娅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们，除了四皇女，每个人瞪圆眼睛看着桌上的纸，仿佛看见不可思议的东西。
璐璐米娅趁热打铁，让侍从再次涂墨、铺纸，将刚才的流程重来一遍。这次负责扳长杠杆的侍从不再犹豫，又是“咔嚓”一声，与桌子上书页完全一致的第二张书页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整个过程连三分钟都没用上。
一直叽叽喳喳的莱恩满脸错愕，他前倾身子，伸长脖颈观察桌上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直到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结束，他的声音已然有些跑调。
“这么快？一个错字都没有？”
莱恩的反应令璐璐米娅很是受用，她仰起下巴得意地解释。
“这就是印刷。可以批量产出文章。和你那些专门抄书的魔导人偶比起来如何？”
莱恩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只能嘴巴张了张，不死心地道。
“我不信，这种东西肯定有代价。”
“有什么代价，你说啊。”
“代价是只能产出固定内容。”一直没说话的辛蕾拉终于开口，她的话语一针见血， “现在只有教义的第一页，如果我想要第二页第三页，就要重新雕刻模版。而一旦试图修改其中内容，或者中途刻错一个字，整个模版都要报废重做。”
“眼下的东西虽然有价值，但不高，不值得关注。”
辛蕾拉淡淡地宣判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