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已经踢掉鞋子，像只回到巢穴的猫，习惯性地蜷缩进沙发角落。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似乎在放空，又像是在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
陈默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走过来，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双手捧着微烫的杯子，热度透过掌心缓缓传递，稍微驱散了一些心底残留的寒意。他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也需要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李雅她……”他迟疑着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会没事吗？”
艾莉娅的视线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他脸上，语气平淡：“生命本源被强行抽回一部分，能保住命，但损耗的元气需要很长时间调养，可能会比普通人更容易生病、虚弱。”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陈默默然。确实，能从吸血鬼手中捡回一条命，已属万幸。他无法要求更多。
“那个林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背后的吸血鬼家族，会不会……”
“一个血脉稀薄、行为如此肆无忌惮的低阶成员，大概率是被家族边缘化甚至驱逐的弃子。”艾莉娅打断了他的担忧，分析得冷静而残酷，“否则也不会用如此粗糙的方式猎食。他的失踪，不会引起太大波澜，甚至可能正合某些人的意。守夜人那边，也会将这类事件处理干净，维持表面的平静。”
陈默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另一个问题，一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艾莉娅，”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那双在暗处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眼睛，“你……到底是谁？”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林风的力量，在他自己看来应该不算弱，但在你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你展现出的力量，还有那个魔法阵……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魅魔能做到的。你之前受的伤，还有你说的‘更麻烦的东西’，是不是也和你真实的身份有关？”
艾莉娅抱着膝盖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默，眼神复杂，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过了许久，久到陈默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终于轻轻动了一下。她将脸从臂弯里抬起少许，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我的名字，确实是艾莉娅。”她缓缓开口，“我也确实是魅魔一族。”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沙发粗糙的布料。
“但我和那些依靠汲取欲望、蛊惑人心生存的普通魅魔……不太一样。”她抬起眼，看向陈默，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古老的画面在流转，“我的血脉……更古老，源自深渊的更深处，被称为‘原初魅魔’，或者……‘深渊魔女’。”
“魔女？”陈默重复着这个带着禁忌和强大意味的词汇。
“嗯。”艾莉娅轻轻应了一声，“我们这一脉，数量极其稀少，力量的核心并非单纯的欲望，而是更接近深渊本源的‘混沌’与‘契约’之力。也正因如此，我们被深渊中的某些存在视为……异类，或者……威胁。”
她指了指自己额头那对断裂的犄角，眼神黯淡了一瞬：“这伤，就是在一次围剿中留下的。我侥幸逃了出来，撕裂空间，落到了这个世界，遇到了你。”
陈默看着她额角的伤痕，想象着那场战斗的惨烈，心头莫名一紧。
“所以，你和我签订契约……”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最初，确实是为了自保。一个‘深渊魔女’的契约，能帮我更好地隐匿气息，混淆追踪，同时也能从契约者身上获得一丝这个世界的‘锚点’，稳定伤势。”艾莉娅坦诚道，她看着陈默，眼神清澈，“但我没想过要伤害你，或者利用你。那个契约……是平等的。”
她微微偏过头，声音更低了些：“而且，你身上的气息……很特别，让我觉得……安心。”这几乎是她能说出的、最接近某种柔软情绪的话语了。
陈默怔住了。他没想到那个看似不平等的“收留”契约，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缘由，更没想到自己这个普通人类，在她眼里还有“特别”之处。
安心？他一个刚刚被甩、人生跌入谷底的大学生，能给她带来安心？
看着眼前卸下部分伪装、流露出罕见脆弱的少女，陈默心里最后那点因力量差距而产生的隔阂与疑虑，悄然消散了。无论她是什么“原初魅魔”还是“深渊魔女，在他眼前的，依旧是那个会为了一块草莓蛋糕掉眼泪，会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会在危险时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艾莉娅。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艾莉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陈默伸出手，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用手指拂开她额前遮挡住断角的紫色碎发。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冰冷的断痕，能感受到其中残留的一丝微弱却顽固的黑暗能量。
艾莉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还疼吗？”他问，声音很轻。
艾莉娅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她缓缓摇了摇头。
陈默收回手，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释然的笑容。
“不管你是什么魔女还是什么，”他说，语气坚定，“这里就是你的家。契约继续有效。”
艾莉娅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琥珀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星光点点亮起。她抿了抿嘴唇，最终，一个极浅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微笑，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在她唇角缓缓漾开。
“嗯。”她轻轻点头。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通明，夜空边缘，隐约泛起一丝黎明将至的灰白。
风暴暂时平息，秘密揭开了一角。前路或许依旧未知，潜藏着来自深渊的威胁和守夜人的注视。
但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巢穴里，契约的纽带悄然加固。
人类与魔女的奇异共生，似乎才刚刚步入正轨。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