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在赛勒斯城心毗邻近卫军营的一幢高级公寓里。梅莉娅不止一次地劝她搬到宫里,而她是这么谢绝梅莉娅的:
「无论怎么说我也还是北境三省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如果住到你家里去,下次贵族议会里的那些老头给你罗织的罪名多半就要变成谋反了。」
但她也不愿住在官邸,因为那儿基本是个空壳。名义上她是皇国直接任命的北境三省联合长官,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公爵才是这里的实际掌权者。
所以官邸里一般不会有什么政务要她处理,效率至上主义的她也就没有了住进那儿的理由。
她打开门,公寓管理人提供的早餐餐车已如往常一样停在了门口。她把它推到房间里很快地解决完早饭,然后把餐盘和餐具洗净,放回餐车。
原本仆人是会亲自敲门送来的,但她不愿让旁人见到早晨还没有做好准备的自己……于是就安排成了现在的这种形式。
做完这一切,她准备下楼了——但她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于是她又跑回房间。她在房间里四下寻觅,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忘记了什么。
「——啊。」
她的视线落到了被她随手放到床头柜子旁的佩剑上。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的是什么东西了。
于是有着「剑圣」之名的女人把自己忘掉的佩剑在腰间挂好,离开住处前往庆典揭幕仪式所在的现场……也就是那个自己不太想去的官邸。
她在街边叫了马车,很快马车就把她送抵了位于市民广场上的官邸门口。广场上早就聚集了大批前来观礼的民众,见到薇拉下车,他们纷纷朝着她欢呼:
「皇女殿下来了!」
「剑圣大人!剑圣大人!我们的传奇,我们的英雄!」
纵然再不习惯,薇拉也逼着自己放松脸上的肌肉,尽可能为他们展露贴近笑容的表情。
因为他们向来都是这样热情地呼唤着她,无论她以何种身份登场。
「殿下,早上好。」
官邸的侍卫与比平常要匆忙些的职员们一一向她问好,薇拉也点头对他们致以问候。但在问候时,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们崇敬的视线。在这里工作的人们都隶属于她统领的皇都第二近卫师团:一个包含她自己在内只剩下三十多个的人可怜部队。
这很明显与莲一开始见到她时的想象不同——她早就不再是皇国军队的最高长官了。原因也很简单:在梅莉娅因代管勇者的领地而成为众矢之时,她私自调动了皇都直属的军团前来,威慑了那些想要乘虚而入的贵族。
而这成了贵族们打压她的最好理由。他们在议会上联合起来弹劾薇拉,使她失去了主要军职以及大部分军队的指挥权……然后又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不断地进行政治上的暗中操作与渗透,将直属于她的第二师团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们应该也很清楚这支部队已经名存实亡。但他们却仍然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愿意留在这样一个与摆设别无二致的机构中担任闲职……
薇拉觉得她这辈子也无法回报他们的这份忠诚,所以感到羞愧的她平时总是避免与他们见面——这也是她不太想来官邸的理由之一。
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呀,薇拉,早上好。原谅我鸠占鹊巢哦?因为在揭幕仪式开始前,还有几件事不得不处理呢。」
坐在她办公桌上的人是梅莉娅·克劳修尔。她朝着薇拉招招手,然后继续批复手头的几份文件。
「你该不会是睡在这里了吧。」
薇拉斜眼瞟了一下办公室沙发上的毯子,叹道。
「被你发现啦。」
「……我觉得开幕仪式的场所没有必要定在市民广场和官邸的——比起这里,红莲宫的外宫有更合适更广阔的场所吧?」
「是这回事没错。但秉承着演戏演到底的理念,还是把这个我们这一年当中最盛大的节日的开场放到这里会比较好吧?今年皇都那边也派官员来了,现在他们就在楼下的接待室里。」
「来了就来了吧……每年都不厌其烦地做这种事。难道他们还没意识到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吗。」
薇拉走到沙发边上想要坐下,梅莉娅起来拉住了她。她推着薇拉坐回那本来属于她的办公桌前,揉着她的肩膀说道:
「他们也有可能是单纯来享受节日氛围的啊。毕竟皇都办的纪念游行活动一向都很冷清嘛。」
「那是因为花冠节把他们的游客全都分走了……看来你对自己做的好事一点没有自觉啊?」
「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你这个勇者旅团成员的功劳吗?」
梅莉娅用一副天真的表情看她,而薇拉竟然一时没办法分辨她这幅样子究竟是她的本质还是她装出来的——不过从逻辑上分析的话,肯定该是后者。
「……你既然都有空给我揉肩,那说明你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吧?快去做仪式的准备!」
…
……
………
薇拉站在官邸的高台前,沉默地看着市民广场上如潮如海的人浪。远方高楼上悬挂的花冠节巨幅海报在风中鼓动,市民们摇着绣有代表丰收寓意的麦穗和公爵家纹的旗帜不断呼喊,他们的声音在秋日的晴空下此起彼伏地回荡。
换上盛装的梅莉娅就立于她的身旁——她刚刚谢绝了皇都前来的官员和她们一同站在高台上参与开幕仪式的提案。
「你感觉怎么样?」
梅莉娅朝着民众招手,两人正在等待教堂的钟声。
「和以往没什么区别。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你一块站在这儿了。」
「那要不我们制造点区别?这次稿子你来念吧?」
梅莉娅拿出一张记录着开幕演讲词的稿纸递向薇拉。
「不。这不是我擅长的事情。」
理所当然地被她拒绝了。
「哎呀,难道你没有信心记下来吗?」
「……不。」
梅莉娅用挑衅一般的语气在她的跟前舞了舞稿纸,薇拉差点就没忍住把它一把抢过来的冲动。
「唉,你可真没意思。」梅莉娅很是可惜地收起稿纸,然后踏前一步。
就像呼应着她的动作一样,教堂一天中的第八次钟声响起——这是宣告新一天正式开始的信号。官邸两侧的礼炮齐鸣,梅莉娅开始讲话了。
这时穿透云层的阳光恰好落在了她的身上。薇拉稍稍眯起了眼睛。但在她重新睁开双眼后,她那一如既往凝视着的背影却被扭曲成了别的样子——
那是身着银光锃亮的铠甲,高举着圣剑意气风发的莲恩。他在对着民众呼喊之后,开始了振奋人心的演说。
薇拉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确切地说,她什么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