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追问,只是又沉默地看了我片刻,便转身消失在城堡更深处的阴影中。没有道别,没有承诺,一如既往。但我能感觉到,某种平衡正在被打破。莉娜的狂热是一把粗糙的锤子,拙劣地敲打着罗兰这座冰山,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引导这敲击的落点,让裂缝出现在我需要的地方。
(第一步,巩固“受害者”与“守护者”的形象。)
翌日清晨,我们被正式邀请与代理领主阿德里安爵士共进早餐。餐厅奢华,长桌上银器闪耀,却弥漫着一种比老领主在位时更冷硬的气息。阿德里安爵士坐在主位,莉娜紧挨着他,目光几乎黏在刚刚入座的罗兰身上。
“罗兰阁下,昨夜休息可好?”阿德里安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亲和,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我们所有人,“迪勒特尔虽是边陲小邦,但资源、情报,乃至……忠诚的战士,都并不匮乏。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更需要‘明确立场’的时代。”他话中有话,暗示着对教廷和王国若即若离的态度,以及他个人更激进的对魔政策。
罗兰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接话。
莉娜立刻抓住机会,将一盘淋满蜂蜜的烤薄饼推到罗兰面前:“罗兰大人,尝尝这个!这是我们迪勒特尔最好的厨娘做的,甜而不腻,你一定会喜欢!”她几乎要亲自喂到他嘴里。
我坐在罗兰另一侧,安静地用着面前清淡的食物。在莉娜又一次试图将自己的牛奶杯与罗兰的交换时,我轻轻放下银叉,发出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桌上众人听见的清脆声响。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对着莉娜,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温和的笑容:“莉娜小姐,罗兰对乳制品有些轻微不适,过量饮用会引起魔力流转的滞涩。您的热情我们心领了。”我说得自然,仿佛只是一个关心队友的普通队员,点明了事实,却没有任何指责。
莉娜的脸瞬间涨红,有些下不来台。
阿德里安爵士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我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罗兰则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那丝“不赞同”再次浮现,这次是对莉娜,而他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察地向我这边移动了微不可查的一寸。(他接收到了我的“维护”,并且没有排斥。)
(很好。第二步,将她的“公然示爱”转化为我的“私下理解”。)
早餐后,莉娜依旧不死心地缠着罗兰,要求他参观城堡的武器库。罗兰以需要与小队商议后续行程为由拒绝了。趁着这个间隙,我在一条通往花园的廊柱下“偶遇”了满脸失落的莉娜。
“莉娜小姐。”我轻声唤她。
她回过头,脸上带着戒备和不忿。
我走近几步,姿态放松,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理解和同情?“你很欣赏罗兰,我看得出来。”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随即扬起下巴:“是又怎么样?他是英雄,值得最好的爱慕!”
“是的,他值得。”我顺着她的话,语气轻柔,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强大,他的沉默,他背负的责任……都值得被认真对待。”我话锋微转,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只是,有时候过于炽热的阳光,会让人看不清前路,也会灼伤靠近的人。”
我顿了顿,在她若有所思(或许只是困惑)的目光中,给出了看似真诚的“建议”:“或许,你可以试着用他更能接受的方式?比如,尊重他的空间,在他需要时提供真正的帮助,而不是……礼物和喧闹。”
(看,我在教你如何“正确”地爱他。而我所教的每一条,都恰恰是我正在做的。在你笨拙地模仿时,只会更加凸显我的游刃有余。)
莉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消化我的话。
我没有再多言,对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走出几步,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少了些敌意,多了些复杂的计算。
(第三步,利用环境,制造无法回避的“靠近”。)
下午,阿德里安爵士安排我们参观城防。城堡依山而建,部分区域狭窄陡峭。在一段仅容一人通过的悬空栈道上,我走在罗兰前面。山风凛冽,吹得衣袂翻飞。
就在这时,我脚下似乎被一块松动的木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踉跄,向栈道外侧倾斜!
“小心!”
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间环住了我的腰,将我牢牢地带回,后背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是罗兰。他的动作快得超出我的预期,手臂箍得很紧,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稳定力量。
我“惊魂未定”地靠在他怀里,呼吸急促,脸色(刻意营造得)有些发白。我没有立刻挣脱,反而像是下意识地,手指轻轻抓住了他扶在我腰间的手臂袖甲。
我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在呼啸的山风中竟有些清晰。
他低头看我,冰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不再是纯粹的观察或困惑,而是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紧绷?他在紧张?为了我可能的坠落?
“谢谢……”我声音微颤,仰头看他,眼神里混合着后怕、感激,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的依赖。
他没有立刻松开,只是看着我,仿佛在确认我是否真的无恙。他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栈道如此狭窄,我们贴得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他眼底映出的、那个看起来脆弱又真实的我自己。
这一刻,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危险的迫近与及时的救援,冲刷掉了一切算计,只剩下最原始的身体反应和气息交融。
(就是这种感觉。打破安全距离,让身体记住彼此的温度和触感。)
直到后面传来卡尔曼小心翼翼的询问声,罗兰才仿佛回过神来,缓缓松开了手臂,但那只手依旧虚扶在我身侧,直到我完全站稳。
我们一前一后继续前行,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而是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的温热。
傍晚,阿德里安爵士设下更为私密的小型晚宴。席间,他再次试探性地提出希望与勇者小队建立“更直接、更排他”的合作关系,暗示可以提供大量资源,以换取我们在迪勒特尔境内,乃至未来对魔族行动中,优先考虑他的利益。
莉娜安静了许多,她似乎采纳了我部分的“建议”,不再喋喋不休,但看向罗兰的眼神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我没有参与那些政治的机锋,只是安静地进食,偶尔感受到罗兰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衡量。
然而,就在晚宴进行到一半时,一阵微弱但尖锐的悸动猛地刺穿了我的心脏!
(契约!距离!)
罗兰被阿德里安爵士邀请到露台私下谈话,他们离开主厅的距离,似乎快要触及契约的极限!那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拉扯我的感知,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让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我不能失态。
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脸上维持着平静,对身旁的苏珊娜低声说了一句“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便起身,不着痕迹地向着露台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弦上,心脏被那根弦拉扯着,随着我靠近露台而逐渐舒缓。当我站在连接大厅与露门的厚重帷幔边,能看到罗兰与阿德里安爵士模糊的侧影时,那令人不适的拉扯感才终于消失。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阴影将我完全笼罩。里面是灯火通明、言笑晏晏的宴会,外面是夜色深沉、密谋低语的露台。而我,站在明暗交界处,被无形的锁链捆绑,既无法融入光明,也无法堕入黑暗,只能守在这个男人身边,利用他,算计他,同时……依赖他。
一种深刻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我,但转瞬即逝。
(不,不能动摇。)
我重新挺直脊背,目光穿过帷幔的缝隙,落在罗兰冷峻的侧脸上。阿德里安的野心,莉娜的痴狂,公国权力交替的暗流……这一切,都可以成为我的棋局。
莉娜的疯狂示爱,加速了罗兰对“麻烦”的认知。
阿德里安的权力拉拢,凸显了我作为“旧势力”(教廷)代表的潜在价值。
而契约的距离限制,这最大的桎梏,或许也能在关键时刻,转化为最意想不到的纽带。
袖中的断刃依旧冰冷地贴着皮肤,提醒着我最终的目標。但通往复仇的道路,从来不止一条。让罗兰“爱上”我,只是其中最华丽,也最危险的一条。
我看着露台上那个冰蓝色的身影,心底一片冷静的灼热。
(游戏进入中盘。棋子已落位,该我,这个伪装成棋子的棋手,来主导接下来的攻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