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恢复的是痛觉。不是第三章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而被一层厚厚的、麻木的冰凉所包裹,如同隔着冰块触摸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部仿佛被碾碎过的神经末梢。
我艰难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被一层淡蓝色的液体覆盖。我……还在那个医疗舱里。比第一次醒来时那个更大的“罐子”要小,更像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玻璃棺材。身上插满了数不清的、柔软纤细的管线,将淡蓝色的、带着微弱荧光的液体缓缓注入我的血管。
【生命体征稳定。】启明那毫无感情的AI音在我脑中响起,【G-IV化合物介导的细胞再生已完成……45%。右眼视觉神经结构修复中,预计48小时后恢复基础视力。右臂尺骨骨折已初步固定,骨痂形成缓慢……左臂关节已复位,神经束损伤修复中……全身多处肌纤维及脏器损伤……】
它冰冷地罗列着一长串“损伤报告”,最后给出结论:【警告:宿主体征极度虚弱。当前状态评估:重度损伤。预计脱离危险期需72小时。初步恢复……至少需要168小时以上。】
……重度损伤……168小时以上……
我没有死。
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恐惧。大脑超频时那心脏被攥住、意识被冲垮的濒死感觉,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那不是“测试”,那是“处刑”。
我不知道在医疗舱里漂浮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大部分时候我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清醒,也只能感受到身体内部那种细密的、持续不断的修复痛感,以及营养液冰冷的流动。
期间,有穿着白色制服的助理进来过几次,检查设备,记录数据,全程一言不发,动作轻柔但机械。博士……没有出现。
大概过了三天,也就是启明提示的“72小时脱离危险期”之后。
医疗舱的透明罩“嘶—”地滑开了。淡蓝色的液体被抽走。
博士那张依旧没什么精神的脸出现在我上方。他身后跟着两名助理。
他没有问我感觉怎么样。
他甚至没怎么看“我”这个人。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医疗舱旁边的控制台上,调取着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
“……G-IV对超临界状态下神经元损伤的修复效率……比A-34对照组高出22.7%……”他指着一条曲线,对旁边的助理低声分析着,语气里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冷漠的兴奋,“……大脑超频后的‘冷却期’神经元自适应稳定……没有出现预期的结构性崩溃……能量利用转化率……把这些峰值和波动区间都记录下来,这是核心数据。”
助理飞快地在自己的终端上记录着。
我像一个被麻醉后等待解剖的标本,默默地听着。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博士似乎确认完了他最关心的数据,才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我。
“S-01。”他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初步恢复数据符合预期。你的‘昏迷期’脑电波和‘G-IV’的交互数据很有价值。”
我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嘶哑的声音:“……过……去了……多久?”
博士看了眼医疗舱的计时:“72小时零14分钟。”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好恢复。伤势稳定后,转移回观察室。准备进行第二阶段测试。”
“第二阶段……”恐惧再次攫住了我的心脏。
博士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或者只是传感器捕捉到了我的心率变化),但他毫不在意,只是补充了一句:“阈值标定(Threshold Calibration)。我们需要精确知道,这具身体在使用‘天赋’时,每一个百分比对应的‘损伤极限’在哪里。”
“失败的数据……也是数据……” 这句话如同诅咒,在我脑海中回响。
他又在助理的数据板上签了个字,便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关心,只有冰冷的数据和指令。
又是几天过去。
在医疗舱和营养液的作用下,我的身体以一种非自然的速度恢复着。断裂的骨头开始愈合,撕裂的肌肉重新生长,甚至失明的右眼也恢复了模糊的光感。但这恢复伴随着持续的、深入骨髓的麻痒和刺痛。
启明每天都会准时报告恢复进度。大约在昏迷后的第五天,我终于被允许离开医疗舱,虽然依旧虚弱得连站立都需要搀扶。
两名助理把我送回了之前的那个金属房间。房间里多了一张简易的金属床,以及一套新的白色实验服。
在返回的路上,走廊里的气氛确实有些不同。安保巡逻的频率明显比之前高了,而且那些安保人员的武器也从普通的电击棍换成了脉冲步枪,表情更加凝重。
我隐约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像是重物撞击厚重金属的声音(“咚……咚……”),断断续续,但很清晰。
这次,连那两个麻木的助理脸上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博士……没有出现。
回到这个熟悉的“牢笼”,金属门再次“哐当”一声锁死。
我瘫倒在冰冷的金属床上,感受着身体内部传来的修复痛感,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阈值标定”……这个词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穿着我的神经。
“失败的数据,也是数据……”
不……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像A-34一样,变成一个“等待最终处理”的“旧版化合物”!
“启明……”我在内心呼唤。
【我在。】
“这个实验室……这里……有地图吗?”
【权限不足。无法访问“玄国中央科学院荣城分部”完整结构图。】
“荣城分部”……
“那……我们现在在哪个区域?”
【根据传感器信号……目前位于“Gamma区-S级实验体观察室-01”。】
Gamma区……S级……
我开始努力回忆,从医疗舱到这个房间,我们经过了多少道门,拐了多少个弯,安保最严密的地方在哪里……
逃出去。
我必须逃出去。
在“阈值标定”把我彻底变成一堆“崩溃的数据”之前。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终于在我这片绝望的废墟上,生根发芽,并开始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