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流欢快地冲刷着它僵硬的边缘,卷走残留的污浊,下方水潭的能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澄澈。
那两头负伤的苔藓熊并未远离,它们的身影在远处茂密的树林边缘若隐若现,偶尔发出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喉音,但眼中的狂暴血丝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特有的、对未知力量的警惕与观察。
清洁水源的恢复,暂时抚平了它们因生存受迫而升腾的躁动。
莲婆婆的情绪在众人的安抚下渐渐平复,她紧紧握着姐姐那封饱含深情的信,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纸面,仿佛握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她将薇尔娜三人请进她狭小但还算干燥通风的“安全屋”——一个依托天然岩缝稍加修整的浅洞,里面只有一张铺着干燥苔藓和软草的简陋“床铺”,以及一个堆放着她寥寥无几家当的角落。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没有你们,我这条老命,恐怕早就……”莲婆婆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微颤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那个脏东西……是大概三四个月前,突然从水潭深处冒出来的……一开始很小,后来越长越大,慢慢就把瀑布的源头给堵死了……水变得又脏又臭,熊群喝不到干净水,脾气就越来越坏,攻击性变得特别强……我没办法,只好放弃小屋,躲到这个以前打猎时发现的洞里,不敢轻易出去……”
她拿出自己珍藏的、仅有的一点风干肉条和用干净皮囊盛放的清冽山泉招待她们。
食物少得可怜,水也有限,但这份在废土中慷慨分享的心意,却显得无比沉重和珍贵。
“婆婆,您知道怎么去山上的那个旧天文台吗?”薇尔娜接过水囊,礼貌地小口喝着清甜的泉水,趁机问道。
她的左眼依旧不时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是一个无声的警报,不断提醒着她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和紧迫性。
“天文台?”莲婆婆努力地皱起眉头,在尘封的记忆中搜索,“那是旧世界建在最高峰上的地方了,路非常难走,听说早就废弃了几十年了,里面……里面好像还盘踞着些不干净的东西……”
她担忧的目光落在薇尔娜那张稚嫩却带着坚毅的小脸上,尤其是那只偶尔会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光泽略显黯淡浑浊的幽蓝左眼,“你们一定要去那里吗?太危险了。”
“我们需要找到一种只在那里的穹顶上生长的特殊地衣,叫‘星尘苔’。”江泠蘭言简意赅地解释,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洞外的风吹草动,确保没有新的威胁靠近。
莲婆婆看了看薇尔娜那只明显状态不佳的机械义眼,又联想到她们寻找的药材,心中似乎明白了七八分。她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与关切:“路……我倒是知道一条老路,是我父亲年轻时上山采挖珍贵草药走过的,比直接从正面悬崖峭壁攀爬要稍微好走一点点,但也很久很久没人走过了,不知道现在被山洪和落石毁成了什么样子。”
她开始详细地描述那条几乎被遗忘路径的入口特征、途中几个关键性的地貌标记点,以及可能需要绕行的危险地段。
短暂休息,补充了至关重要的水分后,小队决定不再耽搁。
临行前,薇尔娜看着莲婆婆孤身一人留守在这危机四伏的山谷,心中满是不忍。
她低头想了想,从自己那个仿佛百宝箱般的小工具包里,仔细翻找出一个她自己利用废弃簧片和共振腔制作的小巧简易示警器——结构简单,但用力拉动引线后,能发出极其尖锐、穿透力很强的哨音。
“婆婆,这个您拿着。”薇尔娜将那个小小的、带着她手工痕迹的示警器轻轻塞进莲婆婆粗糙的手掌里,“如果……如果您再遇到应付不了的危险,或者需要帮助的时候,就用力拉响它。声音应该能传出去很远,说不定……说不定能有人听到。”
莲婆婆的眼眶瞬间又湿润了,她紧紧握住那个看似简陋却饱含心意的小装置,像是握住了另一份希望,连连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告别了千恩万谢的莲婆婆,小队按照她指引的方向,开始向着“低语山脉”那云雾缭绕的主峰艰难进发。
这条路果然如婆婆所说,异常崎岖难行,很多时候与其称之为“路”,不如说是野兽常年踩踏形成的狭窄小径,或者某些地段干脆就需要在湿滑陡峭的岩壁上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力的缝隙和落脚点。
艾莉如同最可靠的开路先锋,始终走在最前方,用锋利的臂刃精准地削断拦路的坚韧荆棘和藤蔓,不时用金属拳头敲击岩壁,测试岩石的稳固程度。
江泠蘭则主动承担起照顾薇尔娜的责任,在她难以攀爬的陡坡伸手拉她一把,或者操控空气中稀薄的水分,在她脚下湿滑的岩石上凝结出提供摩擦力的粗糙冰晶,充当临时的踏脚点。
随着海拔不断升高,空气越发稀薄寒冷,周围弥漫的白色雾气也愈发浓重,能见度急剧下降。
周围的植被逐渐被耐寒的苔藓、地衣和低矮的怪异灌木取代,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冷凝水汽。
薇尔娜的左眼在这种高海拔、强辐射、高湿度的复杂环境下,状况似乎变得更加不稳定。
刺痛的发作间隔越来越短,有一次她甚至因为左眼视野突然完全被扭曲的色块和黑暗吞噬,脚下猛地一滑,半个身子瞬间探出了危险的边缘!
“小心!”一直分神关注着她的江泠蘭反应极快,低喝一声,一把牢牢抓住她的胳膊,强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将她几乎悬空的身体猛地拽了回来,紧紧按在湿冷的岩壁上。
薇尔娜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胸腔,脸色苍白如纸,仅剩的右眼惊魂未定地看着下方那深不见底、被浓雾吞噬的深渊。
“身体状况?能否继续?”艾莉几乎在薇尔娜滑倒的瞬间就已折返,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
薇尔娜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咬着下唇,用力点头:“能!我可以的!我没事!”
她知道,目标近在眼前,绝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艾莉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紫罗兰色的瞳孔中数据流微闪。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她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和缓慢,几乎是每一寸都反复确认前方的岩石和路径是否足够安全,才让薇尔娜跟上。
终于,在黄昏再次降临,将漫天翻滚的云雾染成一片压抑而神秘的灰紫色时,她们成功攀上了最后一道如同刀锋般险峻的山脊。
一座巨大的、半球形的白色建筑残骸,如同一个被远古神灵遗弃的巨蛋,静静地、带着一种破败的庄严感,矗立在峰顶相对平坦的空地中央。
这就是她们苦苦寻找的废弃天文台。它那标志性的巨大穹顶已经破损了大半,露出内部锈蚀严重、如同巨兽肋骨般的弯曲钢铁骨架,在暮色四合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苍凉与孤寂。
“坐标确认。目标地点:旧天文台遗址。”艾莉冷静地汇报。
然而,那生长着星尘苔的穹顶高高在上,距离地面有数十米之遥,想要直接爬上去绝非易事。
外围裸露的钢结构锈蚀得十分严重,许多连接处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无法承受攀爬的重量。
“我上去采集。”艾莉言简意赅地提出方案。她的机械身躯在力量和稳定性上远超人类,更适合执行这种高风险的攀爬任务。
“等等,”江泠蘭及时叫住了她,抬手指向穹顶下方、主体建筑侧面一处破损的观测室窗户,“从内部结构往上攀爬,可能比从外面直接爬那个锈架子更安全。而且……莲婆婆提醒的‘不干净的东西’,很可能就盘踞在这些建筑的内部黑暗里。”
艾莉略一计算,点头同意了这个更稳妥的方案。她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率先从破损的窗口潜入黑暗的建筑内部。
短暂的寂静后,她的声音通过短程通讯器清晰地传来:“内部环境扫描完成。暂未发现即时威胁。安全,可以进入。发现目标:星尘苔,确认分布于穹顶内部最高处区域。同时……传感器检测到微弱的‘蓝泪莓’特殊能量信号,来源位于穹顶下方环绕的维护走道平台。”
星尘苔和蓝泪莓,竟然都在这里!
薇尔娜和江泠蘭闻言,精神同时一振,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振奋的神色,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她们也小心地跟随艾莉的路径,从那个破损的窗口爬进了天文台内部。
天文台的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和幽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霉菌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脚下是厚厚的积尘和碎砾,巨大的、曾经仰望星空的望远镜基座如今歪斜地倒在中央大厅,如同某种史前巨兽死去的庞大骨骸,充满了悲凉。
抬头望向穹顶内部,在最高处那些尚未完全锈穿、残留着斑驳白色涂料的钢梁和内壁之上,果然生长着一片片奇异而美丽的的地衣群落。
它们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将整个静谧夜空都浓缩在内的蓝黑色,表面点缀着无数极其微小的、如同最细腻钻石尘埃般的发光颗粒,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柔和而稳定的微光——这就是她们苦苦寻找的星尘苔!
仅仅是靠近它们,薇尔娜就感觉到左眼那持续的刺痛似乎都得到了一丝轻微的、令人心安的舒缓。
而在下层,一个环绕着穹顶内部、用于日常检查和维护的狭窄金属网格走道上,几株低矮的、颜色几乎与周围锈蚀环境融为一体的顽强植物根部,悄然点缀着几颗泪滴形状、通体呈现深邃幽蓝色、仿佛内部有液态光芒在缓缓流动的饱满果实——正是江泠蘭所需的蓝泪莓!
所有的目标,都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艾莉调整姿态,准备沿着坚固的穹顶骨架向上攀爬,采集那些救命的星尘苔,而江泠蘭的目光也锁定在那些诱人的蓝泪莓上时——
“窸窸窣窣——咔哒咔哒——”
一阵令人头皮瞬间发麻、脊背冰凉的、密集而快速的爬行声,伴随着某种坚硬节肢敲击金属表面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下方观测室更深、更黑暗的废墟阴影中传来。
艾莉的光学镜头瞬间收缩,猩红色的瞄准辅助光在昏暗中如同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了声音的源头。
【最高警报:检测到大量生命信号高速接近!数量:三十以上!生物分类:节肢动物门,变异物种。体型评估:中大型。威胁等级:中高!具备群体狩猎行为特征!】
紧接着,在三人凝重的目光注视下,数十只体型足有脸盆大小、外壳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八只复眼闪烁着贪婪猩红光芒的变异巨蜘蛛,如同从地狱涌出的黑色潮水,从倒塌的仪器柜后方、断裂的线缆管道内以及各种废墟缝隙中疯狂涌出!
它们沿着垂直的墙壁、粗大的承重柱以及天花板的钢梁,从四面八方,朝着她们三人所在的位置迅速合围过来!
锋利的口器不断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响,显然已经将这三个胆敢闯入它们巢穴核心区域的不速之客,视作了送上门的丰盛猎物。
莲婆婆口中那语焉不详的“不干净的东西”,此刻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