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名叫莲婆婆,在听到“姐姐”两个字时,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那根充当武器的粗糙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薇尔娜,尤其是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显眼的异色瞳,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像是被堵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薇尔娜顾不上多解释,迅速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封被体温焐得温热、甚至边缘因汗水和紧张而有些潮湿褶皱的信,小心翼翼地塞到莲婆婆那双布满老茧、剧烈颤抖的手中。
“婆婆,你看!这是你姐姐,铁流坡的那位婆婆,写给您的信!她每天都在想念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知道您还平安!”
莲婆婆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封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信,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同样粗糙的纸张,她几乎是扑到洞口,借着那里透进的微弱天光,贪婪而急切地辨认着那刻入灵魂的、熟悉又陌生的歪歪扭扭字迹。
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划过她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信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想要说什么,表达这滔天的喜悦与酸楚,却被洞外骤然响起的一声苔藓熊濒死的、充满痛苦与不甘的惨烈嚎叫硬生生打断。
薇尔娜的心也跟着那声嚎叫狠狠揪紧。她必须做点什么!
艾莉和泠蘭姐正在洞外为了守护她们,为了争取一线生机而浴血奋战!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洞外那片堵塞了瀑布源头、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庞大淤泥怪。
右眼的琥珀色光泽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流转起来,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
在她的特殊“视觉”中,那片庞大而恶心的淤泥怪不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胶质集合体,而是一团庞大、混乱、污浊不堪、如同黑洞般不断吞噬着周围环境中水分和游离微量能量的异常生命能量场。
它的核心深处,有一个极其黯淡、却异常活跃且不断脉动的“能量节点”,像是一个失控的、疯狂旋转的混沌漩涡,正是这个节点,在不断释放着扭曲周围物质、使其异化并变得极度粘稠的能量波纹。
就是它!问题的根源!
“它……它生病了!”薇尔娜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孩童般未经雕琢、却直指本质的确信,“它的核心‘乱掉’了,能量在发疯一样旋转,所以它的身体才会不受控制地不断长大,污染所有碰到的东西!”
莲婆婆被她这匪夷所思的话惊得暂时止住了哭泣,抬起泪眼,茫然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薇尔娜没有时间详细解释,她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忽略左眼传来的一阵阵针扎般的剧痛和几乎完全被色块与雪花覆盖的失效视野,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感知,都强行灌注到右眼那独特的视觉之中。
她紧紧锁定着那个在混乱能量场中如同风暴眼的“节点”,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计算着能量流的走向,分析着节点的稳定性和可能的弱点。
就像她修复那些最精密、最复杂的机械时,总能找到那个最细微、却足以导致整体瘫痪的故障点一样,这片庞大的、看似无可阻挡的污染活体,也必然存在着它的“核心故障点”!
“艾莉!泠蘭姐!”薇尔娜朝着洞外激烈战斗的方向用尽全力大喊,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攻击那个淤泥怪!不要管它的外表!瞄准它中心稍微偏左一点的那个位置!那里是它的‘心脏’,是它混乱的根源!”
正在与剩下两头受伤后反而更加狂暴、不顾一切扑击的苔藓熊艰难周旋的艾莉和江泠蘭,同时捕捉到了洞内传来的、薇尔娜那清晰而急切的指令。
艾莉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
在她的核心逻辑序列里,薇尔娜基于其特殊感知能力发出的指令,尤其是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战斗关键时刻,拥有超越一切预设程序的最高优先级。
她瞬间放弃了眼前对那头苔藓熊要害的追击,臂刃“咔嚓”一声收回臂甲,与此同时,她肩胛骨位置的装甲板迅速滑开,造型精悍的小型脉冲能量炮台瞬间弹出、旋转、锁定,内部传来高效电容充能时特有的、低沉而危险的“嗡——”声——这是她储备的、消耗巨大且容易暴露位置的杀手锏之一。
江泠蘭则是明显愣了一下。攻击那个看起来就打不动、粘上就麻烦的淤泥怪?那玩意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靠常规攻击解决的东西!
但眼角的余光瞥见艾莉已经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指令,能量炮口开始凝聚刺目的白光,再听到洞内薇尔娜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仿佛燃烧起来的、充满急切的异色瞳,她把心一横。
“信你一回。”
她猛地娇叱一声,双手疾挥,数道比之前更加凝练、边缘闪烁着冰晶寒芒的水刃如同新月般斩出,暂时逼退了正疯狂扑向艾莉侧翼的那头苔藓熊,为艾莉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不足一秒的瞄准时间。
“目标已锁定。能量输出级别:最大。发射。”艾莉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在炮火的嗡鸣中响起。
“嗡——轰!!”
一道极其刺目、凝聚到近乎实质的纯白色能量光束,如同撕裂厚重阴霾的审判雷霆,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薇尔娜指示的那个微妙位置——那片缓慢蠕动、暗绿色胶质体的中心偏左区域!
能量光束无声无息地没入淤泥怪那粘稠厚重的躯体,没有想象中的爆炸,只有一道耀眼的白光在其内部猛地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紧接着——
“咕噜噜……噗嗤——!!!”
淤泥怪发出了绝非依靠声带振动能产生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混乱的尖锐嘶鸣!
它庞大的、如同小山般的躯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表面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疯狂地炸裂,浑浊腥臭的粘液如同暴雨般向四周喷溅。
而被能量光束精准命中的那个核心点,先是猛地向内急剧塌陷,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随后如同被投入炼狱火焰的油脂般,迅速变得焦黑、碳化、硬化,并且这种硬化和死寂如同瘟疫般,以那个点为中心,向着淤泥怪庞大的身躯各处急速蔓延!
那个制造混乱、维持污染的“能量节点”,在艾莉这记精准而威力绝伦的能量冲击下,瞬间过载、崩溃、瓦解!
庞大的淤泥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所有活性,蠕动的幅度越来越微弱,躯体的颜色迅速变得更加暗沉、死寂。
最终,它像一座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迅速冷却凝固的巨大蜡像,彻底停止了所有活动,变成了一大块覆盖在水潭边缘的、硬化、龟裂、毫无生气的暗绿色固体。
一直被它堵塞、压抑的瀑布水流,终于挣脱了束缚,恢复了欢快而有力的哗哗声,清澈的水流冲刷着那凝固的污染残骸,开始缓慢地带走表面的污浊。
水潭,开始了它迟来的自我净化进程。
那两头原本狂暴嗜血、不死不休的苔藓熊,被这突如其来、完全无法理解的变故惊呆了。
它们浑浊的小眼睛看了看那瞬间失去活性、变成硬块的淤泥怪,又感受了一下重新变得清新、流动的水源气息,最后警惕而畏惧地看了看不远处散发着致命危险气息的艾莉和江泠蘭,以及洞口那个似乎能“命令”雷霆的奇怪小女孩。
对清洁水源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渴望,最终压过了被激怒的攻击性,它们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含义不明的低吼,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地、一步三回头地后退,最终蹒跚着消失在茂密而幽暗的丛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激烈的战斗,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干净利落的方式,戛然而止。
山谷重新被寂静笼罩,只剩下瀑布奔流不息的哗哗水声,以及微风吹过茂密树冠发出的、舒缓的沙沙声响。
江泠蘭微微喘息着,平复着激烈战斗后的气血翻涌,她看着那堆已经变成硬化垃圾的淤泥怪残骸,又扭头看向从洞口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身子、小脸上还带着紧张余韵的薇尔娜,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说不清是赞叹还是无奈的轻啧。
“你这这对眼睛,还真是……毒得很。”她最终用了这样一个词,但语气里已没了半分轻视。
艾莉已经无声无息地收起了肩部炮台,能量逸散的微光迅速黯淡下去。
她第一时间走到薇尔娜身边,冰冷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又扫描了一下她的左眼状态,确认她没有在刚才的精神高度集中下受到额外损伤。
莲婆婆这时才仿佛从巨大的震惊、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悲喜交加的冲击中彻底回过神来。
她紧紧地将那封信捂在胸口,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老泪纵横,对着薇尔娜,也对着走过来的艾莉和江泠蘭,不住地弯腰、鞠躬,声音哽咽颤抖,语无伦次:“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这条老命……还……还带来了姐姐的消息……我……我……”
薇尔娜赶紧上前扶住激动得几乎要站不稳的莲婆婆,脸上露出了疲惫却无比温暖、如释重负的笑容。
“婆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您看,水也干净了,那些大熊也走了,您安全了。”
她说着,抬起头,目光越过渐渐消散的雾气,望向山谷上方那被缭绕云雾遮掩的、若隐若现的险峻山峰。
旧天文台的破损穹顶,就在那云雾之上,而治愈她左眼的希望——“星尘苔”,也生长在那里。
治愈眼睛的希望,仿佛随着水潭的净化、随着承诺的达成,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触手可及。
她们距离最终的目标,毫无疑问地,又坚实而有力地迈进了一大步。